第102章武汉会战
我照往常一样靠在战壕里,吃着上峰发下来的食物。当精锐真好,相比于地方军起码吃喝不用愁,我们每天的伙食是那些后娘养的一辈子都吃不起的。
今天的菜甚至还给了几块肉粒,除了我们挖战壕时挖出的野菜,这几块肉粒可以说得上美味佳肴了。
曾经在川军待过的邓六福可是有口福啦,平常都是以水煮野菜作为一日三餐的人今天吃上了米饭,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就跟上辈子没吃饱过似的——他可能上辈子真没吃饱过。
同是地方军的陆广庭也哼哧哼哧地吃着饭,他的吃相着实难看,光吃完饭还不够,还要用舌头把里面的米粒挨个挨个舔干净。虽然我也这么干过。
我一边逛一边吃饭,一边消化肠道内的食物一边往肠道内塞进新的食物,我逛了很久,也吃了很久,明明一碗饭不大,但我真的吃了很久。
我放下碗筷,看着前面的风景,风景很美,,可我越看越不对劲……
果不其然,正当我眯着眼远眺时,地平线上慢慢划过一条条白线,然后白线慢慢接近我们,撕开天空、划过气流。
“卧倒!”我照往常一样,每一次炮击基本上都会说出这两个字,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我趴在战壕里,听着炮弹咚咚地砸向我们刚修好的阵地,我们当中甚至有的人连饭都还没吃就死了。
与以往的炮击不同,这次炮击还额外为我们加了点“料”,只不过这些“料”是由引擎和炸弹组成的。
日军的炮弹在飞机底下划过,炮弹和炸弹同时落在阵地里。刚被炮弹炸成两截的士兵又被炸弹炸成4块、8块、16块……
我像一只毛毛虫似的在战壕里匍匐前进,大块大块地泥土盖在我的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肉盖在我的头上,有时候我刚把脸上的土扒拉下来,新炸的带着火药味的泥土就会立刻盖在脸上。
在上海,我经历了大口径舰炮的轰击,在南京,我经历了下雨一样的炮弹,但这场远远不同,如果南京的炮弹是下雨,那这场轰炸可以说是雷暴。
“李良!老炮?你们人呢?在哪?在哪!”我绝望地在战壕里大喊。
“孙继光,赵卫国!人呢?人呢!”我继续绝望地大喊。
后来我想起来,比起爆炸声,我的声音就好比蚊子,甚至不如蚊子。我喊着喊着,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爆炸声完全盖过了我的呼喊声。
爆炸停止后,我艰难地坐起身,我摸着头,实际上却摸着头盔,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如今,我要做最坏的打算,人总是要往好处想的,起码我还活着,对,我还活着。
我松了口气,目前日军已经停止了炮击,我把头探出战壕,结果又看到熟悉的白线,它们继续朝我飞来。
“你妈了个巴子的!”我愤怒地咒骂,“刚打完一轮又他娘来一轮!你妈了个巴子!”
那些炮弹落在了阵地里,离我最近的一颗距离我仅仅不到五米,我确信我快死了,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趴得离炮弹远点,祈求留我个全尸。
但炮弹并没有爆炸,我转身,看着它静静地待在土层里,我开始笑,劫后余生地笑,但我突然又不笑了——那玩意在冒烟。
我慌忙地从背后的铁罐子里掏出防毒面具,一边掏一遍提醒着周围:“毒气!毒气!”
我卸下头盔,把防毒面具紧紧地绑在头上,然后把头盔也紧紧地系在头上,在确保我用尽全力都不会被扯下来后,我才长舒一口气。
灰蒙蒙的,整个阵地都是灰蒙蒙的,我看不清前面的路,有时候还会被绊个踉跄,致死的毒气在我身边缭绕,而且这次好像不是我之前遇到的氯气,而是糜烂性的芥子毒气。
我环顾着周围,发现这附近似乎就是邓六福吃饭的地方,旁边甚至有他的锄头,而邓六福在的地方,夯勇肯定也在附近。
我似乎抓住了希望,对着空气大喊:“邓六福!夯勇!”我沉闷的声音与毒气飘向远方。
后来,我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而且身心十分熟悉,并且就在不远处,我立刻飞奔到声源处,发现一名士兵正倚靠在战壕里咳的昏天黑地的。我擦了擦防毒面具上的镜片,把脸凑近仔细一看——邓六福。
“邓六福?六福?”我喊着他,他转过头看着我,用咳嗽来回应,他没有戴防毒面具,而毒气就在周围飘荡……
“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看了看周围,除了泥土还是泥土,没有任何能抵挡毒气的东西,当我沉痛地低下头时,我看到了更让我绝望的东西。
邓六福只剩下半截身子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我念经似的念着,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日军的重炮撕碎了他的肉体,毒气摧毁了他的皮肤和内脏,就算华佗、扁鹊、张仲景真的在世,看见邓六福的惨状也只能摇摇头。
邓六福停止咳嗽了,同样也停止呼吸了,同样心跳也停止跳动了。他死了。
这名被我从徐州战场拉出来,又被我拉进武汉会战的四川机枪手,最终只与我相识了不到一年后就与世长存。但人总是要往好处想的,起码……他死前吃了顿饱饭。
没时间悲伤,更没时间安葬,不过我会安葬他的,但不是现在。
在我身后,传来了我的名字,有人在喊我,虽然声音同样沉闷,但能喊出我名字的人我绝对认识。
我看到了老炮。
“嘿!我在这!我还活着!”我向他招手,可一发子弹的飞过让我放下了手。
老炮迅速而又敏捷地跃进了战壕内,我跟他说邓六福死啦,他也仅仅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我问他其他人呢,他只说都散了,日军进攻了,只找到我一个。
我们决定停止寻找,日军已兵临城下,他们最喜欢在这种时候发起进攻。我拿起武器,与老炮一起反击。
两把步枪绝对无法进行有效的反击,而且这种能见度,开枪就等于盲射,先不说能不能打中日军,打中友军的概率肯定会更大一些。
我索性不打了,与其冒着生命浪费子弹还不如窝在战壕里,忽然我觉得手有点发痒,看来我也或多或少中了点毒。
“小逼崽子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一轮炮齐射完之后又来一轮毒气!”我说。
老炮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邓六福的尸体。
我安慰他:“得了,人死不能复生,等结束后再把他埋了,如果我们活着的话。可怜的孩子,夯勇要是知道估计得哭死。”
说曹操曹操到,我刚把他的名字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一股浓烈的陕西腔,那是夯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