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芥子毒气
夯勇从不远处蹒跚而来。他也戴着防毒面具，时不时还会因为看不清而摔倒在地，但他就连摔倒也不忘一件事：“邓六福？你在哪？我副射手呢！妈卖批！”
“嘿爷们儿！在这嘿！”我把他招呼过来。
熟人相见，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夯勇见到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副射手呢？”
我指了指旁边的尸体。
他转过头，看着已经死透了的副射手。
“不！这……这是邓六福？”
我和老炮一起点头。
“怎么可能……我就是去上个厕所的功夫啊！他……我十几分钟前还跟他说话来着……”夯勇说着说着眼里就泛起了泪花，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壮汉哭，而且哭的也是梨花带雨。
“我刚才还跟他说过话啊……”他喃喃着。
“几十分钟前我还看见他吃饭呢！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现在还能回忆起来，可他现在已经死了！”
夯勇不语，只是一味地哭泣。
我安慰他：“行了行了，哭又有啥用呢？起码他死前吃了顿饱饭，等打完了这场仗，我们就找个地方把他埋了。”
“可机枪要两个人使啊！”
“大不了我做你副射手！”我说，“够了！好歹你也当了3年的兵打了一年多的仗，多少日军倒在你的枪口下了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军人的内心要像湖面一样平静，任何涟漪终究都会消散的。你现在该做的是扛起枪继续抗击日寇，而不是在这里哭得跟林黛玉一样！”
隔着防毒面具的声音跟蜜蜂的嗡嗡基本没区别，而我已经尽可能用最清晰的声音和最伶俐的口齿跟他讲道理了，毕竟在毒气缭绕的战场上，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我和老炮把夯勇搀扶起来，但沉重的身躯在我们身上突然变得轻盈了，夯勇转身朝他的马克沁走去，在毒气中还不忘回头提醒我们：“马克沁很重，我一个人扛不动，过来帮忙。”
老炮二话不说就与夯勇汇合，我看了看已经死透的邓六福，摇了摇头后也与夯勇汇合。
我们仨合力抬起这挺重机枪，一点一点向前走，最后我们把机枪架在了一堆沙袋后面。
机枪喷出火蛇，毒气很好地掩盖了开枪的火焰，任何出现在我们视野内的日军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夯勇扫倒。老炮帮他托着弹链，我负责给水箱供水。
老炮用一只手托弹链，另一只手隔着衣服狂扣托弹链的胳膊，一边扣一边说：“痒啊！又疼又痒。”
我提醒他别乱扣，但我也痒得受不了，看来粗布和卡其布制成的衣服不能挡住毒气。
突然，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气浪冲击过来，我们的身子都晃了晃。“小鬼子开始火力覆盖了！”我大喊。紧接着，更多的炮弹落下，周围沙土飞扬，防毒面具上也溅满了泥沙。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在找我们机枪的位置！”夯勇喊道。说话间，又有几发炮弹朝着我们这边飞来。“快转移！”我当机立断。
我们迅速拆解马克沁机枪，扛起部件就往旁边的一个废弃掩体跑去。刚躲进去，原来架枪的地方就被炮弹炸得千疮百孔。
“李德胜呢？”我忽然想起来，但隔着防毒面具让我周边的人都听不清我在说啥。
夯勇仍旧自顾自地哇哇大叫：“续弹续弹！续水续水！”
我把嘴贴近老炮，问：“李德胜呢？从刚开始就没见他人了！”
“不知道。”
“啥？”
“我不知道！我都没跟他在一起！估计是走散了！”
当我们还在执着于其余人在哪时，我忽然发现日军的进攻开始逐步减缓，甚至有撤退的迹象。
我拍打着夯勇的头盔，示意他停止射击。如雷暴的枪声瞬间停火，我们仨躲在沙袋后面静静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周围的视野渐渐清晰，也就是说毒气快散了，我强忍着抓胳膊的冲动，慢慢地等毒气散去。
周围安静了，除了伤员的哀嚎声我听不懂其他声音，没有枪声，没有炮声，仿佛跟聋了一样。
我用袖子擦了擦防毒面具上的镜片，确认安全后，我冒死摘下了防毒面具，微弱地呼吸周围的空气，确认安全后，夯勇和老炮也相继摘下面具。
终于，我看清了周围，一排排中国士兵的尸体和一排排日军的尸体，他们参差不齐，七扭八歪，但无一例外都是躺着或趴着的。
我看向后方，原来折腾那么久，我还在原来吃饭的地方，而邓六福就死在不到一百米的高地上。
清理战场的事目前轮不到我们，我们走向邓六福，他现在的样子比我们在毒气中看到的更惨……我和老炮抬起了他的胳膊和……身体，把他轻轻放在一处弹坑里，再用飞溅起来的泥土将他埋葬，夯勇为了悼念这位机枪手甚至在一堆废墟里找到一朵白色的花插在了土包上。
我们摘下头盔，静静地看着那不大不小的土包，谁知道他还能存在多久？也许下一次轰炸后这堆土包将再次变成弹坑。
“他是一位好的机枪手。”我说。
老炮也说：“嗯，他不赖，从不抱怨，跟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夯勇后面。”
夯勇没说话。
我戴上头盔，系好绑带，说：“好了，这么久够了现在去找找剩下的活人。”
夯勇看着那堆土包突然说：“他连个碑都没有”
“多少人死后都没有碑，王志强也没有碑，但你放心，等仗打完了，我是说等打跑鬼子后，我会给他们立个碑，前提是我还活着并且日军真的被打跑了。”我说。
“嘿！叶海胜！”我听到后面有人叫我。
我转头，这么乐观的一声“嘿”目前除了李良就别无他人，他还活着，只是衣服脏了一些，左手还拿着防毒面具。
我急切地问他：“其他人呢？”
他指了指身后。
我走过他，看到后面陆陆续续来的人：孙继光、赵卫国、陆广庭、李德胜、赵凯，一个不落，正当我准备跟他们说邓六福的死讯后，他们后面又冒出了更多的人——整个87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