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遗书
我们离开了李德胜的家，路上李德胜止不住地颤抖，这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种兴奋，他庆幸自己的父母还活着，至少现在还活着。
由于长时间的缺枪少弹，我们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搜刮尸体，我们并不觉得这样会冒犯死者，说不定哪天我们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任人摆布。
溃兵不如寇，流兵即为贼，在接近一座乡镇时，迎接我们的并不是站在街道两旁的百姓，而是一扇扇紧闭的门窗以及散落在街道的生活用品，我断定，这里肯定被别的派系的军队抢劫过了。
我转过头，提醒后方的同僚，以不让我们显得毫无规矩，“正规军”三个字束缚了我们所有人。
“都打起精神！不要打扰城内百姓！迅速穿过市区！”
起作用了，我的话语让紧闭的门窗渐渐敞开，一些胆子大的已经走了出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或许是自豪，但更多的是愧疚，我们后面跟着的，是数十万日军主力。
走在路上我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急忙摸了摸我身上的所有口袋，当掏出那封遗书的时候，我如释重负。
我走到李营长旁边，向他索要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作战地图，这张地图包含了整个江苏，我迅速寻找我们所在的位置直至这个位置和我脑子里的对上之后，我便迅速跑开了。
“叶海胜！你这是临阵脱逃！给我回来！”孙副连长在后面指责我。
我没有转头，但我用我极大的嗓门回答他：“我马上回来！那个士兵的遗书我还没送到！”
一听到遗书，孙继光立刻跟上了我，然后继续指责我：“你怎么不早说！那是我老乡的遗书！”
我一边跑一边和他拌嘴：“你咋不说我们现在就在你老家呢！”
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个更紧要的话题：“你还记得他住哪不？”
“江苏泰兴根思乡！乡里头有个吴家村！进村问里面人说找一个裁缝！村里人会指路的！”我把吴培德的话原模原样地给他背了出来。
我放慢了脚步，走到一处岔路口，我肯定，吴家村就在这附近。
我走向一位八旬的老爷爷，以他的年龄我确实该叫他爷爷，他见了我也不躲，好像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能看透我。
我礼貌的向他问了个好，在得到答复后，我继续礼貌地询问：“老爷爷，请问您知道吴家村在哪吗？”
“你说啥？”他用沙哑的、我听不懂的方言回答我。
我转头询问孙继光他说的啥，他现在也成为了一名翻译，专门翻译方言的，我让他用苏州方言继续问，果不其然，那位老爷爷一听到家乡的方言后耳朵立刻就好使了，在得知方向后，我和孙继光马不停蹄地跑向目的地。
“好了，现在就是找个地方问问哪里有裁缝了。”我跟孙继光说。
“那就随便找个人问问吧。”
然后我就跟个疯子一样在村里大喊：“这哪里有裁缝啊！”我承认我当时愚蠢至极。
但这种方法确实高效且管用，只见一座泥土房的木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我就知道我找对了。
“门里走出来一位不比刚才的老爷爷年轻多少的老奶奶，她扎了个雪白的丸子头，白的就跟棉花糖似的，身上穿着花衣服，眼睛就跟黑豆一样小，并且皱纹也爬满了他的脸，就跟我现在的脸一样。”爷爷说。
我回过神，看着爷爷那黝黑的皮肤，只要稍微一捏再一扯，毫无弹性的皮肤就能被你扯起两三厘米，当你松开手后，它们又会渐渐的瘫软下去，直至恢复原样。
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这位奶奶的小腿下面，是一双不知被裹住了多少年的小脚，也被称为“三寸金莲”。
“请问您是吴培德的母亲吗？”我礼貌地问那位老奶奶。
一听到“吴培德”这三个字后，那位老奶奶立刻迈着小碎步朝我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门后的一位少女，年龄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肤白貌美，还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我看着门口的少女久久不能停歇，我好像被定住了，但不是因为她的皮肤，更不是因为她的外貌，我家里也有像她一样前途似锦的妹妹。
门口的她注意到了我，并且毫不避讳地走到了她母亲旁边，一股香气扑面而来，这不是香水，是体香……
“哎哎，我说你咋跟失了魂一样呢？赶紧说正事啊！”孙继光在旁边推了推我。
我忽然想起我的正事，但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一直结结巴巴，就跟被李营长附体一样，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我……我来这是……是……”
我突然理解了这种感觉，我心中有种愧疚，一种很大的愧疚，我不敢开口，生怕我一把那封遗书拿出来，两条鲜活的生命就会立刻暴死在我面前……
“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件好消息的！您的儿子！你的哥哥！在前线表现得很英勇！很无畏！已经被晋升为副团长了，现在正带领我们的部队前往南京阻击日寇啊！他特地嘱咐我让我们来看看您们二位啊！”我面带笑容地说。
然而，我刚说完，胳膊就被孙继光掐着扭了半圈，疼痛感让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但我不能穿帮，而是用我的脚后跟狠狠地踩着他的脚指头。
“那……那我儿子呢？他怎么没来呀……”
“他……他……”我说不出其他的话。
眼见我就要穿帮，孙继光突然开口说：“他最近军务繁忙！没有时间来看望您俩，不过他告诉我们，只要他有时间了，一定会回来好好孝顺您的！”
我急忙附和道：“对对对！就是这样！还有！”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戒指：“这是他这个月领的饷钱！特地让我带给您的！”
我把金戒指给了吴培德的母亲，他双手捧着那枚小小的戒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这真是我儿子领的吗……”
“当然是了，我们师长大方得很呢！”
但她一旁的女儿受不了了，连忙用她那娇弱的力气把我拽到一旁，孙继光也急忙跟上。
她用一种恶狠狠地眼神看着我，尽管她的眼里没有杀气，但她仍假装不好惹地小声问我：“你老实告诉我，我哥哥到底在哪！”
“在团部工作呢！”我立刻回答。
“你骗人！他不可能在三年内升为团副！更不可能从一个只能领几十块钱国币的人瞬间变成一个能领金戒指的人！他到底在哪！”
我懒得废话，转身就要走，但她仍拉着我不放，似乎在得到我的答复之前她绝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