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章菡悠闲的待产生活被完全打乱了。
第二天，她和爱民都向单位请了假，陪着爱民妈来到医院里，办好了住院手续，放好了东西，又去向主治医生详细地询问了病情，初步商定了做手术的时间，了解了一下一些注意事项。爱民妈在手术前并不需要人伺候，可是她情绪很不稳定，恐惧里夹杂着绝望，爱民除了上班，就在医院里陪着她，章菡大着肚子，不好在医院久待，她又闻不得医院里的味道，就主动负责送一日三餐。
第二天早上，章菡早早起床，给婆婆准备早饭，因为婆婆平时就有忌口的习惯，章菡头天晚上就把骨头汤炖好了，现在把汤和米放到高压锅里熬成粥，味道好又营养。再拿鸡蛋和了面粉，烙了几块饼，猪肉剁成末儿，炒成了香香的臊子肉。准备停当了，打的送到医院去。爱民去打开水去了，只有婆婆和同病室的一个老太太在病房里说着话。那老太太比婆婆先住院，性格也开朗很多，正劝着她呢。
章菡和她打了招呼，叫婆婆吃早饭。饭盒子一打开，浓浓的香味就飘了出来。老太太羡慕的对婆婆说：“你看你真好命，儿子媳妇这么孝顺你。看你媳妇给你做的早餐，费了不少心思哪。”
爱民妈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说：“嗯，还好。你家小孩应该也很好吧？”
老太太嘴一撇：“好什么呀？一个儿子就是好，三个儿子就是孬！我那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出点医药费、陪个床都要你推我我让你，要开家庭会议，开个会还吵个翻天！只怕我还没病死就先被气死了。干脆，把他们全轰走，我有积蓄，又有公费医疗，大不了把我那套房子卖掉，让他们谁都别惦记着了。我反正活一天算一天，就快活一天！”
章菡对老太太的好感倍增，说：“那您吃饭怎么办呢？”
“就吃食堂。”
“要不我每天给我妈送饭时，给您也带一份吧？反正又不费事。”
老太太摇摇头：“不。这不是个理儿。我也有自己儿子媳妇，骂他们恨他们是一回事，可是让别人来服侍我是另一回，我不能把事情做绝了，让他们以后怨我。”
章菡愣了愣，她到还没想清楚这是个什么理，婆婆开口了：“小菡哪，这姨说的对，你本来是好心说给她送饭，可让别人看着，是指着她儿女说不孝！”
章菡只好不做声了。婆婆吃了几口饭，心事重重地说：“唉，这人真是背时啊。我要是干脆一下子急病死了也好了，现在得了这个病，不知道要用掉多少钱。你还有个公费医疗，我们下了岗的职工，谁给我公费医疗啊。原来我那老头子就是生了病，把一家子都拖累了。”说着说着，又哽咽着要哭出来。章菡忙安慰她说：“妈你放心，现在咱家的条件比原来好，我们又给你买了保险，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爱民妈这才放下心来。她不知道章菡的话半真半假。家里条件比原来好是没错，可是婆婆保险并没有买成。当初刚结婚没多久，章菡考虑到婆婆没有医保，建议给婆婆买份保险，保单都拿回来了，业务员也来给爱民讲解了好几次，可是爱民犹豫再三，还是没同意买。那时是爱民管钱，再说又是和婆婆有关，章菡也就不再坚持了。婆婆一生病后，章菡立时想到，如果当时买了保险，至少可以减轻一点负担，不过现在再说这话，就成了马后炮了。只是看婆婆担心钱，章菡下意识地出言安慰。
就算是曾经和婆婆闹过不愉快，可是看到婆婆突然面临死亡的威胁，章菡也忘记了从前种种，真心实意为着婆婆着想起来。
晚上爱民回来，对章菡说：“你现在有钱吗？明天先取五千给我，医院里说钱不够了，要我们交费。”
章菡一怔：“住院那天就已经交了五千，这才两三天，钱就用完了？”
爱民说：“嗯。我去收费处问了问情况，说是因为住院要进行全面体检，又做了和肿瘤有关的一些专业检查，然后还有每天的药费、注射费、床位费，押金什么的。他们解释说刚住院时费用要高些，以后除去手术费用，应该就没那么多了。明天你下班时把钱取了，送饭到医院时来时给我吧。”
章菡答应的时候看了爱民一眼，爱民立刻敏感的解释说：“正好这阵子我给单位垫了些钱，暂时银行卡上没有这么多钱了，等发票报了帐，我就还给你。”
章菡其实心里刚才是有一点想法，过年后虽然她拿回了工资卡，可是这家里管钱还算是爱民，总不可能才交了一次五千块钱，爱民就拿不出钱来了，非得要她拿了，如果这样，那婆婆的病，从哪儿来钱治呀。爱民这么一解释，竟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嘀咕似的，搞得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和你计较钱，我的钱和你的钱又有什么分别呀？你也不用还我。”
顿了顿，章菡又问爱民：“你有没有问过医生，妈这病，大概得准备多少钱呀？”
爱民摇摇头：“难说。现在主要是看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是良性还好，几万块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如果是恶性……”
他说不下去了。章菡也一阵默然。身边不是没有现成的例子，得了癌症，不管选择化疗还是相信中医保守治疗，那钱都哗哗流水一样，灌到无底洞里，到最后，还是人财两空。章菡心里很难受，这是每个人面前摆着的两难选择，明知道拿钱买不回命，还是要怀着一丝希望把钱丢在水里。
肚子里的宝宝又踢手踢脚地动了起来，章菡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拍拍肚子，给宝宝一点响应。这又是另一笔等着的开支。生产的费用、请月嫂的费用，也不会是小数字，只怕还会有一些其它预料不到的开支，你不能不充分预留出来。
唉，婆婆的病，一下子让章菡体会到了生活的压力。她问爱民：“那家里现在拿得出多少来？”
爱民可能是看到了章菡的表情，对她说道：“暂时先支持这一阵子没问题。我打算找表舅把投到砖厂里的钱抽出来。至于以后……再说吧。”
章菡能够体会爱民此刻的心情。
爱民原以为，要回自己投资的钱并不是难事，当初表舅承诺了一年就可以退本金，现在都又过了大半年了，平时也听说砖厂的生意不错，这两年房地产生意火暴，砖厂加班加点地在生产。没想到电话一打过去，表舅起初还很热情，一听他说明了要退本金，那言语就含糊起来了，一个劲儿绕开话题，只扯办砖厂怎么怎么麻烦。说到底一句话：拿不出钱来！
爱民急眼了，话里的口气也重了起来：“表舅，这是我妈等着救命的钱，不是这种情况我也不会急着退本。”
表舅忙说：“哎，我不是那意思。只是这砖厂投钱也不是我们两家单投的，还有另两个人的钱呢，你一下子说要全部退本，总也要几个人一起商量一下吧，你说是不？”
爱民忍住气道：“那这样，表舅，我要上班又要照顾我妈，没有时间，你代我和那两人商量一下，我等你的回信，好吗？”
表舅连声打着哈哈答应了。
爱民等了一天，没有回信，晚上打个电话再问表舅，说是还没找着那两人，厂子里忙，要过两天再去商量。爱民怒了，又不好告诉章菡自己吃了哑吧亏，正好到周末了，干脆直接上门去找表舅。
看到爱民的架势，是拿不到钱就不肯走，再说人爱民妈这会儿正住在医院里，吉凶未卜，表舅也知道不拿点钱出来不行了。他拿了五万元钱出来，对爱民说，有三万，是勉强从厂子资金里挤出来的，还有两万是以他的名义找别人借的，先拿给爱民应应急。爱民连一句多话都不想再和他说，拿了钱就走人。
章菡早就猜到了这种情形，等爱民回来，问爱民：“拿回了多少？”爱民说：“五万。”
章菡叹口气安慰他说：“算不错了，我们一点预兆都没有地突然问人家厂子要这么多钱，人家也确实困难。”
爱民很想说：“困难？困难表舅院子里还停了一台新车，不是开厂赚钱了他哪来的钱买车？”可是当初这钱是背着章菡借出去的，现在向她报怨只能说明自己决策错误。这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章菡又说：“你别太着急了。今天我给我爸我妈都打了电话，他们都答应说，如果钱紧张了，就找他们先拿着。何况，妈的肿瘤还未必是恶性的呢。”
爱民无话可说，再一次得到岳家的援手，对他来说有点不是滋味。原本这一年来他过得很顺遂，心里也很是自得，觉得命运已经开始垂青于他，他的头可以抬起来了。没想到自己其实不堪一击。
他只好说：“好。这钱我借他们的，以后一定还。”
章菡顿了顿，说：“好。我会和他们说清的。”
爱民不会知道，章菡爸妈答应的就是借，而不是给。章菡正为难该不该向爱民说清这一点，只好含糊地说，可以去娘家拿。此刻爱民自己主动提了出来，她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在父母那里也有了交待。只是一想起夫妻之间也这样顾忌，不能有什么说什么，她不禁也有一点悲哀，觉得自己和爱民之间的感情，已经远远没有了当初那种水乳交融亲密无间。
章菡心里明白父母为什么特别提出是借而不是给，以父母的财力和性格，他们本来不会和章菡划分得这么清楚，不然，也不会在章菡结婚时主动承担了住房首付。虽然章菡和爱民在章家父母面前一如既往的恩爱，可是以他们生意人的精明，他们比章菡更敏锐地察觉到了小两口之间有点貌合神离，他们是借给爱民而不是给，那说明他们开始有所计较。更悲哀的是，章菡自己潜意识里也认同这种计较。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已经暗暗发生了变化，游离在了爱民的世界之外？
而爱民，并不清楚章菡的变化，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关注过章菡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爱民妈的病现在是压倒一切的中心，除了考虑怎么治病，他们顾不上了别的东西，让这个小家庭找到了高度一致。
婆婆知道了爱民要钱无果，也知道章菡悄悄地又解决了钱的问题，她感激章菡在这种关键时候，尽了她作媳妇的一片心，可是一想起这钱终究只是借的，以后还得爱民去还，她又难过起来。当年老头子用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是没能买到命，反而拖累了一家人，她想活，可又怕活不了，到头来再拖累儿子还债。内心挣扎了几天，终于在手术前一天将爱民和章菡都叫到跟前，吩咐他们。
“明天呢，我就要做手术了。”她说，“我这个年纪了，上了手术台，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下来。”
“妈！”爱民出声阻止，“你不要这样说。”
章菡也说道：“是啊，妈，手术一定会顺利的。”
爱民摇摇头：“我肯定也是盼着没事的。但是有几件事还是要给你们先说。家里的存折、房产证，还有一些其它重要一点的东西，爱民你是知道放在哪里的。手术就算是顺利，也还要看检查的结果。如果是癌，我也不打算治了，别拿那钱丢在水里，害你们过穷日子。我本来就没什么钱留给你们了，不能把我孙儿的钱也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