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清醒梦
他很久没做过梦了。
尺言强迫过自己哭泣,他笨拙地使用这幅年轻的身躯,他想让年少时的丰沛全然灌入,试图让他瞪得干涩的眼睛有一丝浸润。
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发觉的了,或者在很早之前,或者在第一次正式触摸到迟雪的脉搏。
街灯一盏盏亮敞,路上人烟渐渐稀少,西边燃起烟火,在空中璀璨绽开。
他呼出一口气息,下意识要去搓自己的手,看到手上满是红印。
他回忆起回到这里时的第一次哭泣,是当他久违地拥着弟弟。他将鼻翼凑入弟弟后颈,闻着弟弟发丝里的奶香,那股熟悉的味道让他终于情不自禁。
他在夜深人静里强忍着泪水,好不吵醒弟弟,他的泪水涌出得愈发厉害,将过去二十五年,他的缄默、麻木、沉闷全然倾斜而出。
触碰年少时的记忆,他的麻木不仁有一丝动容,而愈发冰冷的温度,让他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嗅着路边的花草味,听着车声,和尘埃漂浮的伤感。路灯的璀璨让他看到过去,最后被淹没在黑暗中,连影子都不剩。
世界是会吃人的。
此处是地狱。
他漫长地等待着解脱的到来,上天为了折磨他,硬生生将他的生命延长一倍。他本该在很早前就死去,在没有下雪的冬天,和熊熊烈火的夜晚。<
他的每一道伤痕,每一寸肌肤,都早该化成黑色的碳灰。
他的脑子早早地停止活动,日复一日的生活,艰难地拖拽着岁月的前行。
尺言走在路上只得低头,浑身软弱无力,灵魂被抽走了,正如二十五年前一样,他开始畏惧,不敢直视这个世界。
酒店的大门霓虹灯金黄,大厅的灯火银白交杂,地面的黄花纹相互勾勒。他看到黑色的扶手,看到灰白的墙壁,看到深棕的门,推开房间。
“你回来啦?”
几个人围在一堆打扑克,脸上贴着白纸条,非常滑稽。
他微怔,停在门口。
眼镜学长起身,见到他手里的宵夜,走上前来嘀嘀咕咕:“什么嘛,我还以为你会笑。你越来越无趣了。”
他一把接过宵夜,转身回去,扑克局继续。尺言没看到迟雪,只见几个人绕作一团,他脱下鞋,往卫生间里去。
他洗完澡,几个人还在对着扑克孜孜不倦,仔细研究上面的花纹。房间里飘着泡面味,有吃剩的烤串,他带回来的烤鱼也被打开。
“留了点烤串给你,可好吃了,快尝尝。”眼镜战况刚到重点,手心全是汗,来不及回头。
尺言浴巾搭在脖子上,去翻了翻残羹剩饭,这几个人确实留三串给他:“我吃过了。”
几人没有搭理他的话,尺言无意加入扑克局,回到床上。
他突然想到,开口欲问:“迟雪呢?”
眼镜学长听一半,没听一半,模糊不清:“啊,什么?小雪?哦哦林雪她在房间里,她吃过了,来打了一会儿牌就回去休息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懦弱的,自身的悲剧,很大一部分都源于他的懦弱。
尺言定坐在床上,听着喧哗。
他们打了很久的扑克牌,直到一个人起身,往厕所去,才发现夜色已晚,想到明天还有旅程安排,转头各自散去。
从入睡一直到半夜,眼镜三番两次起夜,每次都捣鼓小半个钟头。
和他同床共枕的伙伴醒来,询问:“你没事吧?”
眼镜扶着墙挪回床边,冷汗直流,声音颤抖:“好像,肚子不太舒服。”
与此同时,女朋友也发消息过来,字里行间都是呻.吟:“天啊,我肚子好痛,能不能陪我去个医院。”
他立马行动起来,尺言很早就察觉,从床上坐起来。
这个伙伴对眼镜说:“我陪你们去医院挂个水吧。”
他又转头看向尺言:“你留在这吧,林雪也吃了,以免还有什么不舒服,我一个人去就应该够了。”
说完,他打电话叫出租,神色忧虑地收拾必需品,一手搭背将几乎瘫软的眼镜扶出门。
几番脚步声后,房间门合上,再度安静。
尺言在床上,整个人浸在黑暗中,他呼出一口气息,在空中漫散开来。
他坐很久,想起了什么。
尺言下床,脚步很轻,他看一眼那些烤串、还有垃圾桶里的烤鱼骨头。他想到食物中毒。
尺言有些许害怕。
走廊的灯开着,他在原地站着,滞顿很久,迈步往门外走。
他往迟雪的房间赶,步子匆忙,尺言看到刺眼的灯,看到眩晕的地毯,一路上拥挤着他视野。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软棉上,这段漫长的路让他深深无力。
灯光到了尽头,他停在门口,沉默握着把手,一压,门没有锁,开了。
尺言愣住了。
光亮从门缝透入房间里,斜斜的一片,温和闯入这片宁静黑暗。尺言透过这片光,望向房间黑暗的另一角,迟雪在熟睡,床头亮着小小一盏灯。
他放轻步伐,又安静地关上门。
迟雪盖着被子,床像拱起小丘。他想起小雪以前,只想了一刻,就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