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071◎
回家的路上,席影一直在回想刚才护士跟她说的话。
“他是当晚送进来病情最重的一个患者,当时他有贯穿伤,又大面积感染,全身脏器都面临急性衰竭。”护士顿了一下,“全脏器急性衰竭,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顶多就能活三天,有的几小时就没了。别的医院都拒收,最后送到我们这的。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心跳都骤停了,给他主刀的医生相当不乐观,不过他运气好,当时给救下来了。”
“那他恢复得怎么样?”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时他的肝、肺都出现了衰竭的情况,在重症病房住了将近一个月,感染刚度过危险期,本人刚有意识就不顾医嘱执意办了出院。”
她只记得当时自己是匆匆告别的。
她踩下油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着,半个小时之后照常回家,给席泽喂好药,陪他玩一会儿哄他睡着,然后打开电脑处理工作。
开完会之后,她去健身房跑了会儿步,让自己出了汗,但从脑子里滋生出来的一些东西,不断地侵扰着她的神经。
她洗了个澡,在床上躺了半天,睡不着,索性起来看合同。看了半天,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护士犹豫良久最后才跟她说的话:“你知道吗?其实那并不是雪崩造成的贯穿伤,而是他为了争取救你的时间自己造成的伤口,当时你的情况很危急,出血口靠近大动脉必须尽快止血,是他为你争取到了救援的时间。科室里的人都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相当于以命换命了。而且他的伤势很严重,就算恢复情况良好,也会对身体产生很大的影响。”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候的状态,心脏像突然被按住了一样,感觉脑子都不会运作了。
在雪崩当中,她已经察觉自己的感情,绝非自己想得那样浅薄容易割舍。她摊开左手,掌心的疤痕说明了一切,沉重的情早在悄无声息之中侵入她的一切,她做不到连根拔除,就用平静的表面粉饰,等到真正要失去的时候,竟心痛到如此难以割舍。这绝非理智所能压住的最真切的情感,不是看不到就不存在,这是最难除的毒瘤,平时无恙,一旦有事就争先恐后地反扑上来。
已经愈合很久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趋势。只是这样一个小伤,她修养了近两个月,反复的疼痛让她彻夜难眠,那贯穿胸口的疼痛呢?她刻意去忽略的,终于明明白白地平铺在她眼前,让她避无可避。
席影清晰地记着当时听到护士说的那句心跳骤停,听到这四个字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跟着停了几拍,跟呼吸不过来似的。
心脏骤停,代表傅斯里差点就死了,一想到她差一点就永远都见不到这个人了,席影就觉得整个人都空了。
她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个词的心情,只觉得浑身虚晃,有什么东西疯狂叫嚣着要从眼睛里跑出来。
她落荒而逃,终于无法掩饰一个事情——她担心傅斯里。担心到脑子里每一秒都在问,他是否还好好地活着。
她当时是感激傅斯里的,但感激之后更多的是担心,她担心傅斯里会再以此来要挟她留下,以至于一面都没有再去看过他,甚至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没有问过一句。当她只想马不停蹄地想彻底离开有他的生活时,他可能正处于垂危之际.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就觉得万分煎熬。
这是一种心痛,这是一种来自于本能的、对深爱之人的心痛,也是对不可承受之重的情的震惊、惶恐。
这世上,真的有人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换取另一个人的生命?这份情就像一座沉重的山,悄然落下来,让她躲无可躲。
她用自己的安危威胁傅斯里放自己走,马不停蹄地把自己投入工作之中,对傅斯里的近况和去向不闻不问,她有意识防御地防御着一切,就是为了防止自己摇摇欲坠的心松动,但如此一来,她费力得来的一切自由就显得毫无意义,无疑是对自己最深的背叛。
她的理智与情感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大的分歧,不断地碰撞、对抗,在她的脑海里搅得天翻地覆。
她甚至由此生出一种扭曲的怨恨,她恨傅斯里以此方式重新要她记住,恨傅斯里让她承如此的情重,自己欠他一条命,那么他们之间的恩怨就不再对等。由此,她对傅斯里的恨就不再以一种单纯的状态出现,而是要以愧疚、感激与恨交织出现,这样一来,恨就不纯粹了,她恨傅斯里以此唤醒她藏着的情,更恨他如此直白地让她看见他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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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末的时候,一个消息缓缓在合伙人口中流传开来,巴泽尔与傅斯里的对赌要迎来尾声了。
为期一年的对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投资-对赌的模式,而是以这两年里所有的利润作为条件,赢的一方,可以拿走输方手上全部的集团股份。
当年这个对赌开始的时候,在业内就是一个非常轰动的事件,媒体大肆报道,很多人都为此津津乐道,但更多的人冷眼旁观,任何一方的坠落,都将成为一种圈内长久不衰的谈资,现在临近结局,消息又开始被炒热了。
也有很多人疑惑,为什么已经拥有深厚根基的巴泽尔和傅斯里还要进行这种对赌协议。有人猜测可能这就是资本的诱惑,欲望是个无底洞,也有人猜测也许到了他们这个阶层,赌局的诱惑反而大于利益本身。
诱惑是巨大的,只不过输的那个人到最后会输得一无所有。
这个消息就像一块阴霾一样笼罩在席影张珂和lojeze身边,因为巴泽尔曾经不遗余力地帮助过他们每一个人,对他们有过很大的恩情,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虽然巴泽尔此时已经处于半退休的状态,但毕竟集团是巴泽尔的心血,谁都不想看到他输,但是巴泽尔集团的这十个月的净利润还不到协议上的百分之六十,而atg的净利润早就超出了,所以巴泽尔的情况很险。所以他们几个人去了几趟德国,都希望能帮上巴泽尔一点忙,不过这把赌局太大,百亿美金的利润赌注,谁去帮忙都是杯水车薪。
国内看好傅斯里的股民在狂欢,此时的傅斯里虽然很久没有消息,但依旧像一片阴霾一样笼罩在所有的人身边,等着悄然蚕食巴泽尔这个庞然大物。
就在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时候,股市却突然传来消息:傅斯里突然宣布放弃了对赌,退出atg全部控股。
消息被放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懵了,股市进入一种沸腾状态,巴泽尔集团发行的股票被疯狂买入,国内外媒体疯狂报道这件事,海一样的媒体扑到这件事情上大肆炒作,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一种兴奋的状态,所有人都不理解傅斯里为什么放弃了一个已经必胜的赌局,只要再等一个月,巴泽尔的股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很多人都在猜傅斯里到底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对赌协议,包括席影,所有人思来想去,找不到傅斯里有任何放弃的理由。
巴泽尔甚至都没有立刻签下协议,而是带傅斯里的律师和陈常来见了席影。
看着沉默的席影,巴泽尔复杂地看着她,“席,你是不是和他做了交易,所以他才放弃了对赌?我不希望你为了这件事做出任何牺牲,他是否要求你做了什么?告诉我,如果有,我今天不会签这份协议。”
席影摇头。事实是,他没有来问她要任何东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傅斯里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一种可能性在她脑中叫嚣,她不可避免地想起去年的一件事。
当时傅斯里用尽所有办法都无法打开她的内心分毫,逼问她到底怎么才肯给他一次机会,当时的席影已经失去了耐性,所以向他提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要求。
“我可以答应你给你一次机会,”当时的席影清楚地看到傅斯里眼中逐渐掀起飓风般的狂喜和兴奋,“但我要你自愿放弃对赌,放弃你这么多年来努力得到的一切,亲口向巴泽尔认输,你愿意吗?”
这么多年来,巴泽尔曾经帮过她太多,曾在她数次绝境中给予帮助,而她知道自己多多少少在这场对赌协议里形成了一种催化剂,巴泽尔本人根本不该被卷入她和傅斯里的这场闹剧里。
当时傅斯里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片刻凝固下来,他复杂地看了她良久,极力地将她桎梏在怀里:“在你眼里,巴泽尔对你就这么重要,值得你用自己做筹码?你哪怕对我有对他千分之一我都”他的话戛然而止,只是瞪视着她。直到今天席影还记得他那个眼神,一种爱恨交织的、受伤的、在那种处境下明明是他强迫她,但仿佛她才是罪魁祸首的神色。
“你知道放弃对赌协议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几秒之后,傅斯里重新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他的眼睛,眼底已经是不可撼动的笃定和疯狂,“但我可以认输,认输算什么,你以为我不敢?”
她当然知道认输对他意味着什么。这场赌局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意味着傅斯里得把这么多年的辛苦成果和全部身家拱手让给巴泽尔,意味着他将一无所有。看到他眼中一丝丝冷却下来的情绪和狂喜海啸般褪去,当时的她感受到了一种扭曲的畸形的筷感。
“我告诉你,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只要你一句话,别说是股份,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一切都让给他。如果没有你这个人,那么我得到一切都不会有意义。但我认输你会就此安心留在我身边吗?你不会。我只有手里握住筹码,才能永远把你留在身边。我要你身边永远不可能再有人帮你逃开我。他曾经帮你离开我,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我不可能放过他。”
人一旦尝过并且享受着权力和利益带来的筷感后,就几乎不可能摆脱了。在纸醉金迷的斗兽场里,这些东西比毒药还厉害,拥有扭曲人性的魔力,是最能叫人上瘾的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愿意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甚至于不惜去做把脑袋别裤腰上的事儿,可以让人背叛亲情,也可以让当时走投无路的席影下跪。
在他得势的时候,就有太多的人等着从底下跳上来咬他一口。他一旦认输,代表着他很难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代表着他不再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和地位,代表着他不再是傅斯里,代表着他以前的对手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他将不再享受仰望,不再享受特权,会就此从神坛上摔下,把尊严摔得四分五裂,这样的代价,远比剥夺一个人的财产来得严重,无异于活生生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如果是以此换取仅仅一个机会的话,那实在是得不偿失了,所以傅斯里不肯很正常,而且席影也不会再相信他的后半段话。
席影能说出这句话,就笃定了他不可能放弃所有的一切。她其实无所谓傅斯里放弃什么,她只是想让他知道,他的感情在现实利益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她要以这种方式来为难和羞辱他所谓的感情,他说的情爱和一辈子,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不可避免地将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看着铺天盖地的新闻,她还是无法相信傅斯里就这么放弃了对赌,放弃了手上atg全部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