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重梦

薛无疆感觉到自己在下沉。他闭着眼睛，就感觉周围漆黑一片，冰冷的海水在皮肤上毛孔中结了冰，耳边的海浪声从来没有停下过，那海浪声中似乎有鲛人的歌声响起，歌声婉转动听，仔细捕捉歌声的来源，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鲛人的歌声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重伤初愈的薛无疆拼了命的睁开眼睛，就看到身边并不像想象中的漆黑一片，无数白蜡烛在海底安静燃烧着，像是祈祷着死者安然离去。

薛无疆在这一刻有些明白，白蜡烛就是鲛人的祈祷，也是他们对已逝者的悼亡。

每一只白蜡烛，代表着一个死去的人。

薛无疆看着几乎填满整个海域的白蜡烛，难以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很快看到了皇帝和重明——浑身散发黑雾的重明已经闭上了眼睛，皇帝也好不到哪去，他有高绝修为在身，但毕竟只是个武者，对付不了眼前玄而又玄的景象。

当皇帝也彻底放弃挣扎之后，黑雾凭空而生，涌入他的口鼻，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鲛人美妙的歌声再次响起，白蜡烛熊熊燃烧起来，将整个海底照的通明。

悼亡开始了。

薛无疆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向深海之下潜去。

他一直向下，不知游了多久，深邃的海沟似乎没有尽头，也看不到鱼类和其他生物，鲛人更是一个都看不到，薛无疆心中已经对此情此景有了猜测，所以也不慌忙，只是不断向下，一刻不停。

又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过去，薛无疆接触到了一层屏障，那屏障看不见，摸不着，只是存在在那里，将悼亡者的海域和普通海域隔离开。

薛无疆悬浮在屏障内部，看着屏障外丑陋的灯笼鱼向他吐泡泡，忽然又觉得有些开心，外面的那个才是真正的世界啊！

那么，他现在所处的海域是什么？

结界？

薛无疆认为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结界而已，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困倦。

这股困倦不是来自自身，而是来自周围的海水。

这片海域似乎要睡着了。

薛无疆心中思量片刻，闭上眼睛，比海域先一步睡去。

——

今晚，加入，梦魇。

沉睡过去的薛无疆脑袋里还一直回荡着这六个字，直到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还在思考，“梦魇”到底是什么？

薛无疆醒了，又可以说是没有醒——他被困在了某个梦魇之中，他在“梦魇”中苏醒了，但本身依然是沉睡着的。

薛无疆打量着身处的小屋，不知道这是谁的梦魇。

他在梦魇中出现的地方似乎是一座山中小镇，他甚至还能听到远处的狗叫，和镇民用土语骂狗的声音。

粗鄙陋室没有点燃烛火，薛无疆抬起头，就看到狭小陋屋窗边的小桌上，一浓眉大眼的青年正死死盯着一本《战国论》，借着月光辨识书上的字眼。

薛无疆走上前去，问那青年：“为何不点灯？”

那青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就看到了薛无疆，此时的薛无疆依旧是那副金边玄衣，长发飘逸的打扮，再加上气质冷峻，容貌精致至极，在青年的眼中就是一副仙风道骨。

青年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仙人，当时便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该站着还是跪着，也不知该不该问好。

他是仙人吧？如何向仙人问好呢？

青年什么都不懂，只得先回答薛无疆的问题。

“回禀上仙，朝廷岁手刚过，我家中无粮，换不来蜡烛，只好就这么凑合着读了。”

薛无疆皱眉道：“你一届农夫，难不成还妄想考取功名？”

一句话把青年的脸说的通红，青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磕磕绊绊反驳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未成名立万，只因未生在帝王家罢了！炎灵百年一次《大朝试》眼看就要开始，只待我考取功名，此生便有了出路！不必再自囚于这小小山村之中！”

薛无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对青年说：“北地怜风道，这种地方要去中州，花销必定不小。”

青年神色黯然道：“怜风道距离中州亿万万里，要想到达帝都，至少需要2个炎币的路费，可我如今连赋税都难以交上，自然是攒不下钱的。”

薛无疆皱眉，他听到青年的声音变了调。

青年似乎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我已经答应了镇中王财主家小姐的婚事，不日便要入赘，那王家小姐是放浪形骸之女，我也不期待婚姻能多幸福，王财主也知道，他家的闺女整日在外面鬼混，早就已经是残花败柳，嫁不出去的，所以才找到我这个落魄子……我啊，好歹是个‘读书人’。”

青年惨笑道：“可除了王家，没人能提供给我去中州的路费……一旦我上了皇榜，便能偿还了那2个炎币的债务，。”

薛无疆轻声道：“若是上不了皇榜呢？”

青年神色之间尽是淡然：“若上不了皇榜，我便会埋骨在帝都城墙下。”

死都不再回来了。

这种人，怎么都会有出息的，舍弃了尊严和道德的人最可怕，他们会做出任何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没有任何人或事会成为他们人生的阻碍。

薛无疆再问：“你叫什么？”

青年微笑，那笑容也是极憨厚的，不带有一丝杂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小弟。

“回禀上仙，小子叫重明。”

明白了。

重明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