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荒芜
第232章荒芜
龙渊殿,高大廊柱,九重帷幕披拂。萧成熙的龙床在九重帷幕深处,在那高高的台阶之上。龙渊殿的左侧是一处温泉池水,有个俗气的名字叫“龙池”,是帝王沐浴之所,历来不许后妃宫婢进入。
谢晚晴作为随侍,站在九重轻纱之外。萧成熙则是在一干宫人的簇拥下进入“龙池”。因黄玉梅是初次侍寝,龙渊殿值守宫婢如临大敌,来往穿梭,忙碌异常。她站在龙渊殿下,反倒成最闲的人。
抬眼打量幽深的龙渊殿,还是朱漆大门,幽深如大海的帷幕。与四年前的炎夏不同的是:今夜,这龙渊殿灯火妖娆,人来人往。
抬眼看那帷幕深处,不由得想起四年前的炎夏,就在那高高的台阶顶端,行将就木的德启帝召见她,用自己生命的终结给了萧成熙一个不得不恨她的理由。
但到底他恨她到底有多少,却又无法从萧成熙这等心思深如大海的人身上找到蛛丝马迹去度量。她现在做的,一方面是为天下太平,另一方面更是为了将一切的迷雾都扫除。
不明不白的活,让她总感觉有芒刺在背,觉得像是踩在云端。因为被萧成熙这样一个人恨着,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同样,被这样一个男人爱着,也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而在父母双亡、外婆也去世后,她彻底成为孤女。一个人摸爬滚打,她已经很厌恶不幸的事发生。所以不喜欢不安,不喜欢不确定,于是习惯性去掌控生活中的每件事,力求做到分毫不差。
而在这个时空,萧成熙的爱也好,恨也罢,都让她觉得很不确定,很不安全。于是天性使之然,她便不得不选择这条看起来可笑的道路。
因为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她要看真实的萧成熙。
正在兀自想着。朱漆大门徐徐打开,几个宫人抬着软轿,软轿以粉红的丝绒铺着,四角是红色璎珞摇曳,其上坐的正是黄玉梅,她一袭白纱羽衣,青丝绾结,一柄木刻步摇,媚眼如丝。
前面几个宫婢低眉垂首,熟练地将帷幕悉数挑开。黄玉梅略偏头看她一眼,那一眼充满挑衅,像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谢晚晴扫她一眼,便平视前方,继续站在那里。她现在的身份若要对付这些幺蛾子,倒是比她做后妃来得更好。因为至少,她每天大部分的时间,跟萧成熙呆在一起。只是目前情况下,还不是对付这些跳梁小丑的时候。
“昧心,伺候陛下沐浴。”陈总管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龙渊殿所有宫人为之一怔。大家都知道当今睿熙帝,从不允许宫婢踏入“龙池”的范围。
谢晚晴被萧成熙这决定炸得头皮发麻,这厮不会来真的吧?如果是,那么他们之间便真的是什么出路都没有了。
所以,她站在原地。那陈总管又不悦地提醒:“昧心,不要让陛下等。”
谢晚晴慢慢扫他一眼,这才挪动身子,从陈总管手里一把拉过软刷和毛巾,往龙池里走。
龙池是龙渊殿的偏殿,倒不如落凤宫那般,寝殿和浴房还有一段花木扶疏的天井,而是一段轻纱帷幕,而后是一大堵玉石的屏风,屏风后燃着宫灯,将玉石照得透亮,那玉石屏风上是一池盛放的莲花,栩栩如生。
谢晚晴深呼吸一下,快步转过屏风,龙池里水汽氤氲,萧成熙泡在水里,背对着谢晚晴,悠闲地说:“从今日起,你就升职为随侍。所谓随侍就是:朕的大小事务,你都要做。无论朕做什么,你都得在场,包括沐浴等——”他说到这里,咳嗽几声,轻轻转过身,扫她一眼,问:“为何没换衣衫?”
谢晚晴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他,眉头微蹙,将心中的起伏与厌恶压下去,平静地说:“皇上,并没有人告诉小婢,要换衣衫。而且今日小婢是第一做所谓的随侍,做得不好,还请陛下担待。小婢保证会越来越好,让陛下您满意。”
萧成熙看着她的脸,一丝慌乱都没有,语调平静。心里也是一阵不爽,道:“还不下来为朕刷一下背。”
谢晚晴咬咬唇,不敢看赤身裸体的萧成熙,尽量稳住心性,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就当自己这是在拍戏好了,眼前的只是演对手戏的男人。”
对,逢场作戏而已。她慢慢脱掉外衫,捡起一条丝带在腰上一束,将内衫系好,很是干练地挽起袖子,拿着软刷款款步入龙池。
那水很深,若要踩到底,却是要到她脖颈。所以她略略一试深浅,倏然一游,在他背后停下来。
虽然做好心理准备,当他只是逢场作戏的对手戏演员,但还是不得不面对赤身裸体的他。咬着唇,抬起头看他,乌发披拂在宽阔的背上,那背部的肌肉在氤氲的池水中显出一种别样的诱惑。
“磨磨蹭蹭的,还不赶快?”萧成熙说,语音很轻,责备里带着略略的笑意。
你倒是很享受。谢晚晴拿刷子在他背上狠狠一刷,软刷带起几缕发,疼得萧成熙龇牙咧嘴,不由得低声说:“你这等做法,可以看做弑君了。”
“那皇上就诛小婢的九族吧。”谢晚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调。
萧成熙忽然转过身,将她一搂,二人呈一个很暧昧的姿态。谢晚晴大惊,往后挣扎。萧成熙很是开心地一笑,道:“朕不放,你以为你挣得开?”
“你倒要如何?”谢晚晴这几日也算是憋得内伤都起了,语调也越发不柔和。
“张牙舞爪,这倒像是真正的谢晚晴了。”萧成熙将她搂得更紧一些,龙池里的水本是温泉,水汽氤氲,本身就热,加上萧成熙这样一抱,谢晚晴觉得自己浑身都如火在焚烧。嘴唇越发咬得紧,头埋得更低。
“你这般模样,倒让朕觉得你是想要朕宠幸。”萧成熙看她慌乱的模样,心里越发高兴。仿若只有她这般慌乱,他才觉得她离他很近。
从认识她开始,她那种该死的淡然,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永远都抓不住她。即使是身为羽翎、青离,离她近一些,相处也平和得多,她那种毫不依赖谁的淡然,万物都像在掌控在手中的笃定,让他连想要抱住她的勇气都没有。
谢晚晴听萧成熙说宠幸二字,脸不觉滚烫,面上却是一沉,眸光一片冷冽,抬起头,毫不回避地瞧着近在咫尺的萧成熙。
萧成熙被这神色吓一跳,眉头微蹙,他不喜欢她这种无法把握的模样。二人对视,隔得这样近,他灼热的呼吸直直扑在她面上,带起内心一片兵荒马乱,他黝黑的瞳仁映着四壁的摇曳的灯,闪着幽光,那光倒像是有温度,灼烧得她慌乱。
她本能想要躲开,自尊却又不容许,所以就那样迎视着他的目光。
萧成熙眼眸越发收得紧,手上也不由得收紧,不知不觉固定着她的脖颈。眼前的丫头那种故作镇定的神色让他很愉快,她外衫未穿,内衫系得紧,被水打湿,全贴在身上,玲珑毕露,这丫头真不是四年前的小女孩了。叫他如何去恨她?
他不觉抿着唇。谢晚晴从他眼里看到浓郁的情欲,心里一惊,此刻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多么错误的决定,慌忙埋下头,掩耳盗铃式的避开。
萧成熙鬼使神差,不容得她有一丝的躲避,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固定着她的头,倏然吻下,柔软的触碰带着浓重的呼吸。
谢晚晴心里如秋风黄叶纷纷坠地,慌乱无比,忙一挣扎,躲避他的触碰,萧成熙却是不管不顾,低吟:“晚晴。”
那一声带着无限的温柔与无限的疼痛,像是一把刀,缓缓划过心脏。她眼角渗出莫名的泪,在他的唇再度覆上来时,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清脆的声响将片刻的暧昧拍碎,萧成熙一脸错愕看着挂着泪痕的谢晚晴,那张脸清冷到极点。谢晚晴趁势往后一跃,借助水的力量,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萧成熙适才的癫狂渐渐冷下来,隔着水汽氤氲看着谢晚晴,觉得彼此又在远离,他的心越发慌乱,眼神不觉冷下去,不悦地问:“青离就可以碰你。朕就不可以么?”
谢晚晴本来觉得愧疚,谁知这家伙居然说这等混账话,咬着牙不看他,低眉垂首地说:“皇上,玉常在已到了。”
萧成熙游到水池边,兀自拉过干的布帛擦着头发,恨恨地说:“朕今晚想宠幸谁,你没资格过问。”
谢晚晴知晓自己的衣衫都贴在身上,也不敢从水池里出来。萧成熙倒是不管不顾,倏然一跃,将她一把拉出来,扔在一旁的软榻上。
“今晚,朕就先宠幸你,不过不会记入册的。”萧成熙冷冽阴鸷的声音,让谢晚晴觉得浑身一寒。帝王宠幸后宫宫婢,历朝历代皆有,若是不用记入册,那么这个宫婢剩下的就是死路一条。
他赤身裸体站在软榻前,头发湿嗒嗒的,心里是一片荒芜,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要她吧。他实在忍耐太久,实在没有耐性再去与她这样刀枪剑戟地周旋下去。
因为从她出现尚书府的后院,从那稚嫩的话语“总有一天,我要打破这堵墙,正大光明地走出去”开始,她已经乱了他的心,让他不能万事都掌控在手中。为她,他已经有太多的逾矩,做了太多计划外的事。
谢晚晴看着他站在软榻前,感到的只有绝望。他站片刻,倏然俯身而下,带着植物清香,这香味像是一种蛊惑,谢晚晴倏然流泪,在他抱住她那刻,吻上她脖颈的那刻,谢晚晴在他耳边,低声软语:“成熙,如果这样,我们便再也没有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