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别扭的男人
第150章别扭的男人夜,墨黑,五更天已过,东宫格外安静,只有廊檐下的红灯笼兀自寂寞妖娆。
落凤宫内,安息香缭绕着,灯台上一盏孤灯,窗口偶尔灌进的风,拨弄着烛火躁动的心,摇曳了屋内静默的人影。
萧成熙浑身湿透,如瀑的长发像一把干草,耷拉在背上,身上的白袍像一把干海带,再没有飘逸的模样。他坐在谢晚晴平日里练习毛笔字的椅子上,靠着椅背一言不发,满脸阴骘地看着谢晚晴。
此刻的谢晚晴,正跪在案几前的软榻上,埋着头摆弄着茶杯,为这厮泡茶。
一个时辰前,她在太后的寝宫与韩淑妃相逢。
韩淑妃问她是不是选择站在萧成熙身边。那一刻,谢晚晴也在扪心问自己。可是没有答案,毕竟他不是石磊。何况,他要坐稳帝位,必然要肃清谢家。那么,作为谢家女儿的她,届时又怎么可以跟他一起呢?
所以,她思量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颖华只认同贤明君主。若熙王不够贤明,颖华也必定倒戈相向。”
韩淑妃脸上绽放出一种明媚的笑,那笑没有丝毫的做作。然后她轻抬罗袖掩面,轻语道:“倒真不愧为董家人。”
虽早就就想过萧成熙会将自己的情况全盘说与她听,但此刻听她亲口说出来,谢晚晴也不由得一怔。
面上却不改神色,依旧一脸淡然,稍染上几抹不解,轻描淡写地哦一声,说:“娘娘所指何事,颖华倒不明白了。”
是的。谢董氏再三叮嘱过:“记住你是董家的人,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董家人。”虽不明白谢董氏这叮嘱所为何事,但终究少跟董家牵扯上为妙。
韩淑妃却是摇着头轻笑道:“你的脾性倒越发像佳慧了。”
谢晚晴站在原地默不作声,韩淑妃兀自踱步,看着墨黑的窗外,悠悠地说:“本宫爹爹曾是董将军旧部,佳慧、佳琪与本宫,是一同长大的。”
说完这一句,她又回过头来,盯着谢晚晴看一阵,拢拢衣袖,走过来,伸手来抚谢晚晴的头。她本能地躲开,韩淑妃的手抚一个空,尴尬地悬在空中,脸上的神色一凝,随即一笑:“果然是佳慧的女儿,连这个动作都是如出一辙。”
“娘娘!”谢晚晴有些不悦地喊。这是她的秘密,她最怕的就是隔墙有耳。
韩淑妃看出她的担心,轻声说:“别怕,本宫昔年与你娘亲一同练武,一同上的战场,‘锦雕’这绰号也不是白来的。”
谢晚晴一怔,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狐疑地问:“熙王的功夫是娘娘教的?”
“我的功夫,他十年前就学完了。”韩淑妃甚是骄傲地笑笑,伸手拉过谢晚晴,十分爱怜抚这谢晚晴的背,温柔地说:“在储秀宫第一次见到你,本宫就知晓你是佳慧的女儿,你那眉目神色活脱脱就是小时候的佳慧。”
谢晚晴惊异地抬目望着她。韩淑妃拉着她一并在一方软榻上坐下,带着微笑回忆起她与董佳慧的过往。
原来,韩淑妃之父韩旭之前不过是有些武艺,漂泊天涯的江湖浪子。二十岁那年夏日,在林州遇见她的娘亲,二人一见钟情,于石破天惊的人群里惊鸿一瞥,几乎是一眼就认定彼此。
至于二人的爱情,就像无数烂俗版的古典言情小说桥段一般,穷小子与富家千金,注定千金家人不答应。
而这女子着实也刚烈,不管“奔则为妾聘为妻”的纲常,于月黑风高夜带着自己的私房钱越墙而出,跟着韩旭私奔,一路往北,一直到北方第一边城伧都。
年少的男女第一次面对所谓生活,在并不富裕的伧都,私房钱很快用完,生活变得捉襟见肘。也是机缘巧合,某一次,等着米下锅的日子,韩旭上山打猎,恰巧碰见偷袭的车姜铁骑。这一次的情报,让当时的董将军,也就是谢晚晴的外公示意到伧都翠山天险的优势不在。当然,也让韩旭进入军营,成为董将军的部下。
韩旭聪颖,在军营学到很多,很快就独挡一面。董将军觉得不能将他困在董家军。所以,想方设法让他去西南独当一面。
“爹爹跟着董老将军十九年,一直到本宫十四岁,才离开伧都,迁往令州。我与你娘亲同年同月同日生,你姨娘比我们大一岁。你姨娘不喜军旅生活,娴静典雅。本宫与你娘亲总是随着你大舅舅一起训练,你娘亲少言,但我们单独相处,倒是很多话说。可惜物是人非。人遇见某个人,人生轨迹也总是随之改变。或许这就叫宿命。”韩淑妃说到后来,语气凄清,神色黯然。
这个静默如水的女子居然也有这样的宿命无力之感。看来这世间,无论是何种面目,都有一段过往,都有着难以言诉的忧伤。只是活着的需要,巨大的忧伤都潜藏在内衣吧。
谢晚晴略一蹙眉,无端想起石磊来。事到如今,她依然想不明白自己与石磊那一段到底算什么,但唯一清晰的是,遇见他,自己的人生轨迹彻底改了。
她与韩淑妃都各怀心事,便一时无语,整个凤仪宫寝殿便格外安静。偶尔听得见太后低低的呻吟,间或伴着“贱人,你别走。本宫知道是你”或“贱人,本宫要杀了你这个魅主的妖精”等呓语。
“颖华。”韩淑妃突然喊她。
谢晚晴抬头看着她,问:“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韩淑妃脸上笑着,却是无限的悲凉,她伸手摩挲她的小脸,轻柔地说:“颖华,熙儿很聪明,可是有时候很笨。你以后在他身边,须得要多对他宽容。”
谢晚晴总觉得韩淑妃脸上怪怪的,那神色也不容她拒绝。反正自己在萧成熙身边,一向都是很宽容的,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于是她向韩淑妃郑重地点点头,抬目看,韩淑妃脸上露出明媚的笑,让谢晚晴很荒谬地想到“午夜太阳”几个字。
“好。有佳慧的女儿在。我就放心了。”韩淑妃轻拢衣袖,兀自往太后凤床前走去。
谢晚晴看着韩淑妃婀娜的身姿,总感觉自己这一点头,像是将自己买了。
就在这时,屋外有舍人来报告喊:“启禀娘娘,出事了。”
这突如其来的舍人,让谢晚晴一怔,随即拈针闪身在门边,回头瞥一眼凤床上的太后,看看韩淑妃,示意她拿个主意。
韩淑妃亦明白她的意思,移步过来,轻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陈太医,可否信任?”在韩淑妃就要拉开门出去,谢晚晴瞥一眼站在凤床前的一脸平静的陈太医。
“当然可以。”韩淑妃点头往门外去。
谢晚晴拈针在门内,听得那舍人哭诉道:“娘娘,熙王他要将月波湖的水全部放掉,包括日光井里的水。”
“他好端端放水做啥?”韩淑妃不解地问。
“太子妃掉湖里,没有浮上来,熙王着急,命人放水。”那舍人声音颤抖。
谢晚晴一听,看来这玩笑开大了。谁都知道这月波湖是定弘帝为董春燕而建,每年只有在特定的日子,也就是董春燕的生辰时,才会放水,其余时候都是违背祖先遗训,轻则降品级,重则流放。这厮这个节骨眼上去动月波湖。
真是个笨蛋,谢晚晴暗骂,提着裙子就要往外走。刚走两步,韩淑妃的厉声骤然响起,吓得她脚步一顿,韩淑妃说:“你让熙王不准放月波湖的水,让他速速来找本宫,就说本宫有办法找到太子妃。”
那舍人一听有办法,答应一声“好勒”,人已窜出凤仪宫。
谢晚晴这才从门后转过去,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站在韩淑妃。
“你们这是怎了?”韩淑妃隐有些不悦,语气还算平和。
谢晚晴小声地说被萧成熙扔到水里去了。韩淑妃倒是没在说什么,只是似自言自语地说:“熙儿怕水,至今学不会游泳。”
萧成熙怕水?谢晚晴略一狐疑,还没说话,便听得脚步声响,下一刻一团人影“嗖”地过来,落在韩淑妃面前,抖了谢晚晴一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