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三）
大雪（三）
加州某个独栋别墅里，巨大落地窗前，一个青年人手夹着一根点燃的万宝路，正在发呆，烟灰摇摇欲坠，烟的主人却想不起来吸一口。
“嗡嗡”大门传来了智能锁的闭合声音，周程这才灭了烟，回过神来。
“爸，回来了。”青年的声音带着与年纪不符的低沉，像是吸烟过度。
周正松怀里抱着一束纯白色的蝴蝶兰，听到声音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决定好了？”周正松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了，是加州最大的连锁医院圣何塞圣文德的创始人，也是最大的boss。
“嗯，明天上午的飞机，passing的交接手续昨天签完了。”周程今年才二十三岁，却是加州新锐it公司passing的创始人和名副其实的大老板。
周程十六岁就读于mit，三年时间拿下计算机和生物科技双学位，二十岁正式创立passing，在一众新老it公司里面杀出重围，三年时间让passing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成为加州首屈一指的it大佬。可让整个加州it业不理解的是，明明是冉冉新星一颗，passing的年轻主人却要将总代理权转让，放弃最大的持股份额。
周正松和亡妻程兰只有周程这一个儿子，七年前妻子以胃癌中期为逼，把儿子周程从一场大雪里带来了加州。三年后，妻子去世，周程毕业，自此再也没拿过家里面的一分钱，自己拉投资跑赞助，建立了passing。期间周正松从未听过儿子抱怨过一句苦一句累，只在passing的上市慈善晚会上，周程醉酒后大哭，被朋友送回了父母家，这时候周正松才堪堪意识到，儿子不过刚刚二十岁。
“走之前，去看一眼你母亲。”周正松把蝴蝶兰插入客厅的玻璃瓶，转身轻轻叹了一口气。
“嗯，您，照顾好自己，我走了。”周程只在来加州的第一年住在家里，那时候，母亲把他锁在屋子里，收了护照和一切证件，监控二十四小时。后来，母亲正式入住疗养院，周程入学，便搬了出去。
周正松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等到自己发现，儿子的个头已经超过了自己，而少年的声音已经十分低沉。他知道，妻子做得太过了。
周正松与程兰年少相识，程兰比自己大五岁，才开始创业的时候两个人什么都没有，没有妻子家里面的鼎力支持，他周正松什么都不是，而他秉着一份爱意和感恩，对妻子几乎唯命是从。程兰是不易受孕的体质，好不容易才怀上周程。程兰身体不好，怀孕要付出很大代价，可是程兰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周正松只能小心呵护，全力支持。
从小，程兰便对周程的教育近乎苛刻，而周程得知程兰怀孕不易后更是孝顺懂事从不忤逆母亲，母亲说留在祖父身边，他便远渡重洋，幼小离开父母独自在国内读书；母亲说他应该独立讲究效率，那他就一分钟当成两分钟用，在别人嬉戏打闹的年纪奔波于各个赛场。
可是，人终究是不喜束缚的，尤其是在荷尔蒙分泌旺盛的青春期，少年人想要翺翔于自己的天空，可是少年的母亲却不愿，宁可斩断羽翼。
程兰不喜欢寒冬，连墓园都修在了终年无雪的地方。周程一个人来的墓园，天气不好，在浠沥沥地下着小雨，但是他没撑伞，怀里面抱了一束新鲜的龙兰。
“妈，七年了，我还是做不到。”
墓碑上，程兰面露微笑，头发干练挽起来，依旧是一副女强人的模样。周程擡手轻轻抹去了上面的雨珠。
遥想当初，阑渡一夜失去妹妹，第二天一早又收到父亲酗酒猝死的消息，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身体原本就不好的他崩溃住院，周程不放心陪着住了三天的院，可元旦假期就那么长，程兰归家，周程不可能继续待在医院。
一开始，周程每日还能收到阑渡发过来的消息，但是不到半个月阑渡就开始没了消息。好不容易熬过最后一次联考，周程回到家，却被告知母亲已经帮自己办好转校，而阑渡已经退学的消息。
那是周程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他砸了母亲带回来的昂贵石英表，可不等他进一步发作，程兰就把诊断书拍在周程胸前，逼问他是要青涩幼稚的恋爱游戏还是要自己亲妈的命。周程只记得那一天，他怎么都打不通阑渡的电话，而自己和母亲最终都哭成了泪人。
“嘟——嘟——”口袋里的手机声打断了周程的回忆，他抹了一把眼睛接了电话。
“喂，哥，你，是要回国了吗？”加州本地的电话，一口流利的中文，是十六岁的江淮。
“嗯。”
“一起吃个饭吧，我有件事情和你说……”
直到飞机升向万米高空，周程脑海里还徘徊着江淮的话。江淮告诉周程，小姨程霜曾经是同妻，而这也是当初小江淮不满十岁就被匆匆送回国的原因，更是程兰在发现周程和阑渡的关系后如此愤怒的原因之一。
周程原本对程兰还带着些许怨恨，可是此刻他恨不起来，也不能再恨了。小姨程霜是程兰最宝贝的妹妹，二十二岁就生下了小江淮，周程想象不到脆弱的小姨在发现自己是同妻时的悲痛也想象不到母亲得知消息后的愤怒。
再次打开手机，再次点开那条已经被播放了几十遍的视频，周程听着熟悉的歌曲却泛起一阵阵地恶心，不是因为视频里面的人更不是因为声音，而是对自己执着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和压制的种种情绪。
一下飞机，周程顾不上其他，冲进机场的洗手间吐了个彻底。
合城，ic434酒吧，酒保小逸正在为今日的营业做准备，清点存货，检查卫生状况。
“嚯！”陶浩在查看新年档预定的场，握着鼠标发出一声惊叹。
“咋了哥？”小逸闻声凑过来。
“喏，这有位先生，定了一月初到二月底将近两个月的头排卡座，备注是：阑渡场”要知道ic434新年档期的头排卡座价格可不便宜。
小逸盯着app上的订单也是一阵惊叹：“我靠，真有钱啊，不会是云峰哥吧？”
“为了渡哥？那不能够，云峰下面好几个场不至于包卡座。”陶浩和ic434的诸位工作人员都深知自己老板的魅力。
“嗯，有道理。”小逸点了点头“不过，云峰哥真要赶咱老板的场，老板估计也不会收他钱。”
ic434虽是一所酒吧，但风格别具一格，除了酒水好喝，其中驻唱文化便是它极具吸引力的一点，不止本地的网红甚至有些明星都会来此偶尔献唱，因此往往到特定时间，二楼的清吧场卡座一位难求。
而约定俗成的是，每年一月开始到二月末，老板阑渡便会售票献唱，时间不定，穿插在各个驻唱歌手之间，而春节档的门票钱全部捐给省立卫生组织用于儿童心脏病的治疗和防御。
“看来，咱们渡哥又增加一个死忠粉喽~”
因为大雪，窝在家里面画设计稿的阑渡小小打了个喷嚏，并不知道店员们的议论。阑渡只要清醒着，效率就有很高，他不仅仅有ic434，还经营一家线上vintage风格的首饰店，从最开始的倒卖，到现在接私人定制，他的手指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茧，都是制作翻新珠宝留下的。
阑渡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与高等教育无缘，他也能最大化地创造出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