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焚20
这天，警察部里来了两个神秘的日本人，他们把帽檐压得很低，直奔神谷川的办公室。得知他不在，于是他们在廖静深的办公室坐等。神谷川从关东州司令部回来之后，他们一起进入神谷川的办公室，神神秘秘地关上门。“神谷次长，我们从新京来的。我是满洲国警察部特高课课长佐藤英助，他是新京宪兵队特高课课长杉本君。”佐藤说道，“我们来关东州，是因为二十天前，我们在新京破获了一起奇特的案子。这是审讯记录，我们想在关东州找一些线索。”
佐藤把一份档案交给神谷川，又说道：“新京满洲国军用仓库失火，我们抓住了一个叫任远的纵火者。在审讯室里关了二十天，前天才把他的嘴撬开。据他交代，他是1936年从关东州调往新京的，隶属名为‘远东国际情报组’的组织。这个组织接受苏联驻关东州领事馆领导，用自制的延时起火装置，专门针对关东州和满洲境内甚至青岛、天津和日本本土的军事目标进行纵火。实际上，他们都是苏共。由于该案牵扯人数众多且复杂，作案范围特别广，所以我们准备召开对内公开审讯大会，请你们派人旁听。”
神谷川一边翻看审讯记录，一边听佐藤介绍。廖静深听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审讯记录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任远的口供。神谷川看完，忽然疯了一样抓着廖静深的胳膊大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人为纵火！这印证了我的推断。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他们了！”
廖静深拿过审讯记录翻看，却见神谷川脸色忽然一变，说道：“你看第二页写着什么。”
廖静深见上面道：“我于1936年深秋，受苏联领事馆共产国际负责人阿列克谢耶夫委派，从关东州调往新京，组建新京‘远东国际情报组’。在那之前，我们的电台在运往新京的途中被捕获了，因此我无法联系上新京那些未曾谋面的小组成员，所以我按照阿列克的指示回到关东州，在一个死信箱中拿到一本叫《竹林中》的日本小说，上面有用密写技术写的新京小组成员的联系方式。”
廖静深看到这里，问道：“次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这——”
神谷川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说道：“这本《竹林中》我见过。当时我在码头接我的同学山野凉介，这本书就揣在刚刚下船的林重怀中。”
“啊？这——这会不会是巧合呢？”廖静深说道，“这书到处都有的。”
“廖处长，当时是林重的老同学柳若诚去接他。你想想，柳若诚跟苏联领事馆和苏联通商代表部的关系，你再想想她和林重的关系。”神谷川说道。
廖静深把这些年所有关于林重的点滴略略一想就全然明白了，他甚至明白了当年被秘密处决的樊晓庵只是一个替罪羊，而真正潜伏在这里的人，正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且深受喜爱的林重。
廖静深又问道：“您打算怎么办呢？”
“现在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任远的口供中提到的那本书是不足以逮捕他的。”神谷川说道。
神谷川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安。他的两只手不停地发抖，身上的每根神经都极度亢奋。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你们配合我，我要诱使他自己拿出证据。”
这天下午，叶莲娜、阿列克以及苏联总领事涅克托夫开了一场范围极小的私人告别酒会，柳若诚也被请去。
叶莲娜说道：“柳，今天苏联外交人民委员部的莫洛托夫部长会见了日本驻苏联大使。莫洛托夫部长代表苏维埃政府向日本大使通报——从1945年8月9日，苏联将和日本处于战争状态。也就是说，我们和日本宣战了，而且外交关系全面破裂。所以今晚十二点之前，涅克托夫的领事馆和我们通商代表部就要撤离关东州。我们请你来，是向你道别的，真舍不得你啊！”
柳若诚一下又抱住叶莲娜。也许此别就是诀别，她和叶莲娜不禁流下眼泪。阿列克和涅克托夫也为之动容。
酒会结束后，夜里十一点，叶莲娜和阿列克最后望了一眼苏联领事馆，就打开车门坐进去。汽车随后在夜色中消失了。
柳若诚知道，这些事必须告诉林重。她回到家中硬着头皮给林重打电话，未曾想林重很痛快地让她到自己家去。
柳若诚来到林重家里，见他反常地喝酒，想问什么，却见他制止自己出声，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后，便听到：“下面我台将重复播放今日零时发出的《对日寇的最后一战》的重要声明……
“对日战争已处在最后阶段，最后地战胜日本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时间已经到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民的一切抗日力量应举行全国规模的反攻，密切而有效力地配合苏联及其他同盟国作战……中国民族解放战争的新阶段已经到来了，全国人民应该加强团结，为夺取最后胜利而斗争。”
听完之后，柳若诚问道：“你在喝酒？童娜和童童呢？”
“被我气走了，回娘家了。”林重苦笑着，又斟满一杯酒说道，“马上就要胜利了，咱们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这么多年你自己从来不喝酒，你别喝了！”柳若诚把酒杯夺过去说道，“我有事要告诉你，苏联领事馆撤走了。”
听完柳若诚的讲述，林重问道：“咱们呢？还去执行机场爆破任务吗？”
“阿列克临走时说，这个任务确实很困难，假如咱们实在无法完成，就交给苏联红军解决吧！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见他无奈地撤销这么重要的任务。”
“这不是好事儿嘛！”林重笑了。
柳若诚见他再次举杯，说道：“你就那么想喝酒？这确实是好事儿。来，我陪你喝！”
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笑着、哭着、聊着，享受几十年来难得的好时光。不知不觉天已微亮，柳若诚看着倒在沙发上熟睡的林重，不由得靠近他的面庞抚摸着。她想做点什么，却脸一红，笑了笑，给他轻轻地披上一件外套，然后悄悄离去。
这个时候，神谷川却坐在车里，聆听一个俄裔司机汇报：“昨晚我开车送阿列克和叶莲娜走，在路上听叶莲娜问他‘机场真的就这样放弃了吗’，阿列克说，‘看来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咱们现在又离开达里尼了，祝他们好运吧’。”
“什么？”神谷川问道，“他们会这样讲话？你听清楚了吗？”
“一清二楚。他们昨晚举行了告别酒会，我觉得他们临走前放松了警惕，而且都喝高了。”
“酒会上还有谁？”
“人不多，都是我常见的人。其中有个叫柳若诚的中国女人来送他们。”
神谷川突然想到了什么，欣喜地说道：“你当了三年领事馆的司机，只有今天这条情报有价值。”
第二天一早，林重刚走进大楼就被廖静深叫过去。廖静深轻松地对他说道：“新京来了两个特高课的日本人，据说他们破了个案子，现在要进行第二次审讯。由于这个案子比较特殊，所以邀请满洲国十九个省的特务系统负责人旁听。你作为关东州特调处的副处长，你得去一趟。你马上动身，和你同去的还有傅剑凤科长和行动科的常龙科长。”
“处长，什么案子这么急？”林重问道。
“那两个日本人也没说明白，我也不太清楚。当时他们来关东州还有别的事儿要办，我也没细问。对了，他们和你们一起走。”
林重说道：“我去准备一下。”
“有什么准备的，两三天就回来了，又不是去西伯利亚。”廖静深指着门外笑道，“傅科长和常科长已经等着你了。”
林重没有觉察到异常，跟着他们出门而去。廖静深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
出门后，林重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佐藤说道：“林副处长，我不习惯坐后面，这个位子让我坐吧！”
路上，林重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想套出点儿东西，却见四个人都不作声。他对此也没觉得奇怪，因为傅剑凤和常龙平时就是寡言少语，何况现在在两个陌生的日本人面前。
柳若诚迈出家门的那一刻，几个特调处的人就把她盯上了。他们连夜在她办公室安装了窃听装置，待她离开后，又直接闯进她家。
王妈被他们用枪指着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屋内搜查。半晌，一个特务拿出一张照片问道：“这是你儿子何桂喜吧？以前在间岛省当满洲帝国军，现在在珲春当警察？”
“是。你们到底是？”王妈战战兢兢地问。
“我们是警察部特务调查处的，这几天你要配合我们。至于怎么配合，等会儿再告诉你。”
王妈说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小姐认识林副处长，他俩是大学同学。”
“他俩要是不认识，我们还不来呢！”
“我儿子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