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焚19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廖静深接到陆远南的电话,让他去辨认一具尸体,据说死者像陈渡航。廖静深马上带领神谷川和林重,来到停尸间。林重缓缓地掀起白色床单,只看了一眼,就沉默了。死者确实是陈渡航。他眼睛微闭,嘴唇发紫,脸上的血色已褪去大半,肩膀上的枪伤还在,神态颇为安详。
陆远南轻描淡写地介绍道:“今天宪兵队的两名宪兵和特勤处的几名弟兄在城北执勤,这家伙化装成生意人急着出城,被他们认出来。他没带枪,被捕的时候咬了自己的衣领,自杀了。法医说是氰化物中毒而死。”
陆远南说完,观察着林重的表情,却看不见一丝异常。神谷川盯着陈渡航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把手一挥,对廖静深说道:“走吧,可以结案了。”
林重今天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海边静坐。初秋的海风略略有些悲怆的味道,远处一座小岛上飘着一片孤云,一只白鸥从头顶划过,飞向寥廓的苍穹。回想起与陈渡航分别时说的话,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抓起一把石子朝海面扔去。
回到家中,林重见林童心在哭,童娜在一边哄着。他问林童心为什么哭。童娜说:“他们班上的几个日本孩子欺负他了。要我说,你就带着孩子找他们家长说理去。”
林重沉默片刻说道:“在关东州,日本人向来高人一等,我怎么能找他们说理?让孩子以后注意点儿吧!”
童娜二话没说,拉着林童心就往外走。林重拽住她:“你干吗去?”
“找日本人算账去!”童娜说道,“亏你还是老爷们儿,一点儿血性也没有!”
林重心情本来就不好,被她这么一激,突然呵斥道:“你给我回来!你别傻了,有血性的人早都死了!”
童娜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也说不出什么。
今晚是柳若浓的同学牺牲后的第五个七天,在一间灯光昏暗的屋子里,柳若浓和一些同学神色凝重地围坐在一起。
一位男同学一拍桌子猛地起身说道:“国难当头,我决定了,此仇必须要报!”
众人齐声赞成,唯有柳若浓默不作声。那个男同学说道:“要杀就杀那个为首的,我都打听好了,他叫林重。”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男同学吟完这首诗,一只脚踏在椅子上,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碗里,一口喝下去,又说道,“我对中华民族所有人发誓,我杀不了他,我自尽!”
另一个女同学问:“他是警察,又有枪,我们什么都没有,只凭你和你的刀就能把他杀了?”
“昔日荆轲刺秦王,不也是只有一把匕首嘛!”男同学豪气冲天。
“他成功了吗?我觉得咱们头脑有些发热,还得好好考虑一下。”女同学建议。
“你——”
“行了!都别说了!”一言不发的柳若浓突然打断他们,站起来说道,“我从小就认识他,他对我没有防备,我来下手。”
“你也没有枪啊!”那个女同学说道。
“这个你们不用操心,你们只管等结果。如果我都杀不了他,你们就暂时忍一忍吧!”柳若浓冷冷地说道。
林重跟柳若诚再次见面的时候,见她并不怎么高兴,于是先把陈渡航牺牲的事跟她说了,她却无动于衷,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林重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若浓又——”
柳若诚摇摇头:“若浓最近让我感到意外,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我没担心她,而是在考虑阿列克的一个决定。由于新京和奉天的纵火战绩仍然没有太大的起色,阿列克想让章鲁去领导新京的工作小组,可章鲁不愿意去。”
“他为什么不愿意?”林重问道。
“他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大连,害怕到新京没朋友,不适应,所以不想去。”柳若诚说道,“其实我有时候真觉得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尤其是他跟我熟识以后,接受了我的领导,一口一个姐叫着,让我总会觉得他和若浓一样大。”
“那你总不能不让他管你叫姐吧!”林重提高声调说道,“他从小就没什么亲人,唯一的哥哥也死了,他管你叫姐难道还错了吗?”
柳若诚瞪着林重,疑惑道:“你激动什么?我没说不让他叫啊,我发现你好像不太对劲儿。”
“我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就是觉得章鲁很可怜。你该关心他。”
林重即便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柳若诚也能看得出来,他和章鲁虽然从陌路到相识,闹过也笑过,这种友情却是牢不可破的。他甚至已经到了偏袒章鲁的地步,容不得别人说章鲁一丁点儿不是。从这一点来看,柳若诚觉得他无意识地担当起章鲁哥哥的角色,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么说,我就让他去新京?”柳若诚试探着问。
“远东国际情报组的事儿不都是你和阿列克决定的嘛,何况这对章鲁也是一次锻炼的机会,我没有任何意见。”林重装作不关心的样子说道,“你把日期定下来之后告诉我。”
“你想送他?”
“我哪有空送他啊!再说我也不能和他见面,只是觉得应该知道他什么时候走。”林重说道。
柳若诚回到家中,把坤包往卧室里一放,就去洗漱了。她回来的时候,见柳若浓正在翻自己的坤包,于是问道:“你干什么呢?”
柳若浓吓了一跳,说道:“姐,过几天我有个同学过生日,我想送给她一个礼物,但是我的零花钱不够了,想从你这里拿一些。看你在洗脸,我就自己来拿了。”
“从小咱爸怎么教你的?不经过别人允许,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你的零钱又花完了?”
“姐,我真的没乱花。好姐姐,你就给我十块吧,就十块。”柳若浓眨着眼睛耍俏皮。
“真拿你没辙。”柳若诚从包里掏出钱递给柳若浓。
“谢谢姐,我睡觉了,晚安。”
柳若浓走后,柳若诚又狐疑地翻了翻包,见袖珍手枪和其他东西一样没少,才放心睡去。
第二天,陆远南接到柳若浓的电话,感到很意外。他们约在陆远南家中见面。柳若浓进门后,陆远南打趣道:“二小姐来看姐夫?稀客呀!你姐呢?”
“我今天来跟你说正事儿,有事求你。”柳若浓严肃地说道。
“关东州还有你姐姐办不成的事儿?说来听听。”
“两件事:一是谢谢你上次为我在警察部说好话,保我出来;二是——”柳若浓犹豫一下,“你借给我一把枪。”
“你个小丫头,尽跟姐夫开玩笑。”陆远南故意笑道。尽管他已经猜到柳若浓的借枪目的了。
“我没开玩笑。你借还是不借?不借我就走了,找别人借去。”柳若浓说完转身要走。
“你得说说原因啊!”陆远南故意说。他忽然又觉得这样做不妥,马上改口说道,“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原因,因为我没有枪能借给你。我的枪是配枪,出了事儿我可是要负责的。”
“我走了,你就当没见过我。”柳若浓说道。
“不过我要提醒你,不要意气用事。你现在还小,有很多事儿你办不到。”陆远南故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