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焚6
“我跟他接触之后才发现,他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独有的人文主义情怀,好像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后来我想,这也许是他的人格魅力吧,也是他为什么深受柳若诚喜欢的原因之一……而土肥原先生说,‘间谍并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种生活方式……’我到现在仍旧对这句话深信不疑……”(选自廖静深的《关于林重等人反满抗日纵火特大间谍案的报告》第六部分)
林重回到家,就见童娜板着脸说:“刚才有电话找你。”“谁啊?男的女的?”
“分不清公母,说是姓柳!”
林重心想,柳若诚刚跟自己见过面,见面时也没说她给自己打电话的事儿啊,于是他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这位姓柳的同学真够可以的,这么大岁数了,硬是在电话里装十七八的小姑娘,你说恶不恶心?她问你去哪儿了,我说你喝酒喝死了。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你家用人。”童娜补充道,“还嗲声嗲气的,还什么林重哥……”
林重明白了,不免觉得可笑,又隐隐感到有些麻烦。
廖静深回到热乎乎的家,看见穿着棉质睡衣的夫人坐在板凳上洗衣服。
“不是跟你说了嘛,以后衣服送到洗衣店洗,花不了几个钱。”廖静深逗了逗迎上来的那只狸猫,拿出一个盒子对夫人说道,“在新京给你买的睡袍,真丝的,你把身上那件旧睡衣换下来吧!”
“这得多贵?又乱花钱!”廖夫人嗔怪着说,“儿子从日本来信了,在你书桌上。”
“他说一切都好,日本老师很严格,最近大阪的中学棒球比赛他们校队获得第二名。”廖静深拆开信看了看说道。
廖夫人笑着想说什么,忽然皱眉,捂着胸口:“最近胸口时不时就疼,针扎一样。”
廖静深还是没在意,高强度的工作让他也没有心情在意,回家倒头就睡。廖夫人洗完衣服,换上睡袍,把他的被角往下拉了拉问道:“听说你们特调科调来一位副科长,挺年轻的,还很受安藤智久赏识?”
“你个女人家,从哪儿知道这么多?”廖静深警惕起来。
“还能是谁?咱外甥跟我说的呗!”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警察部的事儿,你听了也当没听见。”
“昨天金州民政署韩副署长老婆打来电话,让你帮忙给她老公疏通一下。不让她老公被调查这事,我也当没听见?”
“是他的侄子被神谷川打死这件事吧?我也是刚听说。”廖静深说,“没想到电话都打到咱家来了,过几天看看调查结果再说吧。要是她老公确实没有嫌疑,这倒是来钱的好活儿。”
“要是有嫌疑呢?”
廖静深眼睛一瞪:“这你也敢想,找死啊?”
廖夫人白了他一眼:“你看我穿这件睡袍咋样?”
“挺好!”廖静深背过身去肯定。
“你都没看!”廖夫人嘟囔道,“胸前还露着一块,这要放在俺农村,非得被大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可。”
“你都出来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忘不了农村?从小拿着锄头翻地球,没翻够啊?”廖静深厌恶道。
“你就没闻到我身上有日本香水味儿?”
“我太困了,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廖静深明白老婆想干什么,很不耐烦地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在一张床上睡了几十年,还喷什么香水,一股子猫尿味儿。”
廖静深说完就挨了老婆一脚。
这天林重在实验室里掐着表进行化学实验。经过多次失败之后,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把配制成功的起火装置带回家。他观察风向标和湿度计,估计以后几天都是北风,空气也比较干燥,很适合放火。想到这里,街上传来卖糖葫芦的声音,应该是章鲁来了。
林重走到街口,见章鲁推着自行车卖糖葫芦。等别人走后,他上前问道:“满洲棉厂的情况都摸清楚了?”
“这几天俺们正在加紧赶制军用棉衣和手套等物品,所以工厂一个劲儿地招工,来了很多工人。”章鲁说,“那些棉花和羊毛等原料,仓库根本放不下,都堆到外面。那里从未出现过失火情况,所有人警惕性不高,很容易放火。俺们随便扔个烟头就……”
“不行,烟头起火慢,而且不能定时,火势极有可能没扩大就被发现了。你们那里肯定禁火种,带烟进去被查出来很危险。你们晚上几点下班?仓库里最高温度是多少?”
“这几天加班,我八点下班,半小时后就封厂。高杰住在工厂宿舍里面。仓库最高温度不到十度,晚上就更低了。”
林重把一个烟盒大小的起火装置递给章鲁,说:“下班之前把这个拿进去,记住,正面朝上拿着。这盒子里有个小玻璃瓶,放火的时候把瓶塞拔掉,然后把盒子倒过来放进棉花堆里,然后快速撤离现场,一小时左右就会起火。起火之后工人肯定要去救火,让高杰乘机去起火点,把现场搞得越乱越好。救火的时候如果能发现这个玻璃瓶,就把它踩碎。”
“这个玩意儿有那么神吗?你自己做的?”章鲁问。
林重点点头,又嘱咐道:“我不知道这场火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就当作一起普通的自燃事件最好,但是一旦它被交我们特调科手里,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警察部有只警犬叫威力,很厉害,我现在还弄不死它,火灾发生之后你最好在身上抹一些辣椒水之类的东西,扰乱它的嗅觉。”
“一个畜生而已,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
“畜生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这样掉以轻心的思想。”林重说,“你知道上次中共大连特委被捕的事吧?那就是因为他们一个成员买了条鲅鱼,气味儿留在身上。在他逃跑的过程中,威力顺着气味一直追踪,直至发现他。”
“只要你不给安德烈打小报告,俺都听你的。”章鲁说道。
这天林重上班的时候又喂了威力,和它玩了一阵。威力已经开始对他友好。
林重带人押解吴小松等犯人去关东州监狱。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吴小松在车后座惶恐地问道。
林重也不回答。到了关东州监狱门口,被推下车的吴小松裤裆处已经湿了,站都站不起来。
这是林重第一次来到这所监狱,他想看看被捕的那些中共大连特委成员。高筑的狱墙之内盘踞着十几栋红砖大瓦的监楼,四周林立的塔哨里都有荷枪实弹的关东军站岗。他站在这座偌大的怪物跟前,忽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这个犯人叫吴小松,也是中共大连特委的。”林重看着失去意识的吴小松被连拖带拽地押进去,递给看守一支香烟,问道,“上次送来的那些中共大连特委的人被关在几号牢房?”
看守翻开入监记录看了看,说道:“六号区,316、317、318、319四个牢房。”
林重看了看入监记录,发现316里赵东升的名字上被画道斜杠,旁边注释:已出监。
“这个人怎么回事?”林重指着赵东升的名字问道。
“他不是被你们提走了吗?这是出监单的留底。”看守拿出一张单据递给林重。
出监单的下面赫然签着神谷川的名字。林重点点头,和狱警押着吴小松走到六号监区的三楼。
“吴小松,别怪我们,因为你没帮我们抓住奉天的共党分子。快走!”林重推了失魂落魄的吴小松一把,故意大声喊道。
突然,317房的一个人扒着铁门瞪着吴小松,吴小松也瞪着他。几秒钟后,那个人朝316房大喊几声赵东升,见没有回应,就拍着铁门大骂:“赵东升,你个无耻的叛徒,我x你祖宗十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