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郑管事怕冻
神魂在内天地中被折磨一夜,卯时初晃晃悠悠转醒,却无半点儿疲累,只感觉精神振奋,神采奕奕。脑袋由混沌转清醒,忽的想起此时此刻自己正躺在参星阁所属范围内的独立院落中的床榻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前十几年的屈辱和受苦,就像是一场十年如一日的噩梦,不论怎么挣扎,如何哭喊,就是醒不来。但路虽远,终有走到之日;梦虽长,终有结束之时。如今噩梦转醒,迎来的是一片光明大道,坦荡宽广,再无以往的肮脏狭窄湿冷。
他莫名激动,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跳起来,脑袋缺磕在了床板上,哎哟一声又躺了回去,揉揉脑袋,骂了自己一声笨蛋,再不敢得意忘形,老老实实起床穿衣着履。
“咔。”
下楼推开房门,清晨日头还在山脚,白光柔和,并不刺眼,房门一开,门扇登时被一股凉风吹开,撞在两边。江清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衣袍,探头朝外看去,奇道:“怎的下雪了?”
灰蒙蒙的清白色天空灰雾弥漫,片片白雪自九天之上落下,砸穿薄云,随便飘荡下来。这场雪怕是下了不短时间,门外的院子中一片银白,红红绿绿的鲜艳花草也盖上了一抹白色,清风吹晃花草,白雪落下,对虫蚁来说,也是一场大雪。
“嘶”
江清倒吸一口凉气,牙齿都有些发酸,紧抿着嘴不让冷气钻进来,双臂环抱,缩着脖子,顶着落雪踏出房门来到水井边,不顾结上冰碴的麻绳冻手,打了两桶水来烧热。
天儿太冷,连火也没那么热,江清坐在门槛,双手插袖,斜靠门板,仰头望着院中飘落白雪,怔怔出神。忽的一阵清风拂过,自南向北,卷着风雪飘来,院中花草东倒西歪,美不胜收。
“哈欠!”江清罕见的打了个喷嚏,连他自己也觉着古怪,皱着眉头,食指在鼻下戳了戳,嘀咕道:“怪事儿。”
参星阁院落,冬暖夏凉,他又有玄功护体,自然不会轻易害病,就算是害病,也不会是这种着凉的小病,要么就是大病。
既然不是害病,民间又流传了一个说法,打喷嚏,就是有人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江清双手揣兜,这姿势坐在门槛上,乍一看,就像是沿街行乞,见大雪纷飞无奈到人家屋檐下避雪的小乞儿,抽了抽鼻子,道:“谁在骂我?”
他自然不知,方才正是北边女学子院落中的崔琳提到了他,至于说了什么,又为何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就不得而知了。
呆坐许久,耳朵一动,只听身后火灶锅里水响,忙起身熄火,蹲在灶台下搓了搓手,哈了口气。拿起水瓢将热水倒入钢盆,先将双手伸进去,面露舒适之色,长出了一口气。再拿来白巾浸湿,狠狠在脸上胡乱搓了一顿,反手一丢,准确落在木架上,再倒掉钢盆中的水才算罢休。
回房戴好皮质战斗腰带,挂上酒葫芦,扣上两只袖筒,背起长方木匣和十方昼,在铜镜前臭美了一番,再大喊一声,畅快淋漓。推门出去,抬脚走了三步,第四步就要落下,忽的顿珠,脚停在空中,朝后挪开,蹲下身子。
正见到一只蜗牛在雪地上爬,半天也爬不出去一寸远,江清笑问:“小家伙,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不如我送你一程?”
蜗牛自然不会回答它,两只触角却抬了起来,又缩了回去。江清大喜,左手食指拇指轻轻捏住它的壳,朝前方花草从中放下,待它再把身子从壳里伸出来,起身笑道:“好了,省去你大半天功.”
“夫”字还未落下,只见花草晃了晃,一只碧绿青蛙跳了出来,蛇头一卷便将蜗牛吞到腹中,眨了两下眼睛,转身跳回到花丛中,消失不见。
江清呆愣原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本是好心好意助你一臂之力,想不到竟是把你往黄泉路上送了一程,这可真成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站起身,仰着头,冰凉白雪落在脸上,叹了口气,“哎,或许你命该如此,来世,投个好胎吧。就是做不成人,也不要在当蜗牛虫蚁等爬虫了,谁都打不过,谁都要吃你们,这么大个世界,却没有你们容身之所,实在是可怜啊。”
拍了拍脸颊,重整精神,一脚扫开脚下落雪,掸去落在肩头的碎雪,推开院门,走出去后又关上。
耳朵一动,又听见开门声,转头一看,异口同声:“全忠兄弟?”
“江清兄弟?”
王全忠关上门,笑道:“江清兄弟,起这么早啊,昨晚喝了那么多酒,醒来可头痛否?为何不多睡一会儿啊?”
江清笑道:“不头痛,我也是千杯不醉的大好男儿,那些酒水不在话下。昨晚睡的早,自然起的也早了,倒是全忠兄弟你怎么也出来啦?”
王全忠道:“和你一样。”侧头看了一眼铁牛所在的院落,伸出指头指了指,问:“铁牛兄弟还没醒,可是昨晚吃太多酒,被后劲儿冲着了?”
江清皱眉摇头,“应该不会吧,铁牛我了解他,应该也是千杯不醉的好汉子才是,怎么会被两坛子清心药酒灌醉呢?”说着朝铁牛院子前走去,“待我唤他。”
王全忠伸手拦住,“哎哎哎,江清兄弟,我想铁牛兄弟一定是这几日沙盛林奔波累着了,昨晚又多吃了几杯酒,自然是要赖床不起的,咱们现在去打扰他,未免太过失礼冒犯,依我看,还是不要惊扰他的好。”
江清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有理,让他好好睡一觉,咱们不要喊他。”
王全忠点头,笑问:“江清兄弟,还没用早膳吧?不如随我一起去膳堂吃些如何?”
“正合我意,走。”江清学着俞山的模样,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两人肩并肩,有说有笑朝膳堂走去。铺在青石砖地上的白雪踏出脚印,不多久又被落下的白雪填满,雪越发的大,风越发的急,天越发的灰,气候也越来越冷。
江清两人早早来到膳堂,一跨过门槛进去,扭头就看见案台后面躺在藤椅上,锦绣被把圆滚滚的身子裹成了种子的郑管事,只露出一对细眼儿来,密不透风。
王全忠目瞪口呆,忍俊不禁,憋着不失态无礼,生怕得罪了他,“郑管事儿,你这是着凉了还是?”
郑管事细眼儿瞄来,翻了翻白眼,古怪道:“高床软枕留住热气,紧闭房门风雪不进,这漫天风月的大冬天清早,你们不在被窝里藏着,是没事儿找罪受吗?这么早起来,一起来就要来吃饭,是几辈子没吃东东西吗?”冷风带着白雪吹来,无孔不入,郑管事缩了缩脖子,浑身一紧,倒吸一口凉气,“哎哟,这鬼天气,真是冷呀。”
江清笑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我们早起已成习惯,倒是郑管事,接下来的一两月越发的冷了,参星阁不必别处,立于高山丘陵之上,这寒气又要更冻人三分,您身子骨薄弱,生的又娇嫩,可要多加两件衣衫,需得避风躺着,着凉了可不好。”
“噗嗤!”王全忠再也忍不住笑出声,忙又捂住嘴,脸色通红,憋的难受。
郑管事细眼大睁,对他来说当真是不容易了,细眉一皱,怒道:“好啊,你这个小兔崽子,才刚来我参星阁,连大典都还没参加,屁股也没有坐热,竟然就敢调侃门中前辈,真是好胆子!”他欲起身,但被子是在裹的太紧太圆,起来后又躺下,“哼,我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若你敢在别人面前放肆,管教你吃不了兜着走,可千万不要没规没矩,晓得吗!”
江清嬉皮笑脸,忙拱手赔罪,“嘿嘿,弟子知错,郑管事的金玉良言定谨记于心,不敢忘却。”
郑管事摆摆手,闭上眼睛问道:“行了行了,少油嘴滑舌啊,说吧,又要吃些什么啊?”
王全忠和背刀少年对视一眼,小臂撑在案台上,“早上起来,不宜吃太过油腻,清淡点就好。”
“清淡清淡,倒是说菜名啊。”藤椅上的郑管事对这两个打扰自己避寒的家伙很不耐烦,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恨不得这两个小兔崽子赶紧走。
王全忠念道:“那就来两碗冰糖八宝粥,一盘秋梨软糕,一品金丝,醋肉排,太湖三白,羊腿肉串,两盂巴国燕翅羹,两截糯米大肠。”继而转头问道:“江清兄弟,可够?”
江清一转头瞧向膳堂外边,笑道:“全忠兄弟点的菜上双倍,再来一盘锅烧羊肉,一条烤羊肉腿,哦不,两条。三碗水滑肉,三只回味酱金蹄,宫门献鱼一盘,红扒肘子一只,再来一盆白萝羊肉汤。”说完大声问道:“铁牛,够吗?”
“够。”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膳堂外边穿进来。
“铁牛兄弟?”王全忠扭头,果然看见一个黑铁塔般的汉子跨过门槛走了进来,立马走了过去,笑道:“铁牛兄弟,我们以为你是累坏了,所以没起床,哎,方才我们在门外的谈话,你可是听见了,所以才赶过来的?”
铁牛点头,“正是。”
藤椅上的郑管事眼皮抽搐,心想不是说早上要吃清淡点,不宜油腻的吗?怎么还是点了这许多菜?但也没办法,只要人家能吃得下,参星阁规定,点多少都行,绝不能饿着弟子。
挨饿没饭吃,就会引起不满,久而久之,民怨沸腾成鼎沸之势,那时人心离散,各怀鬼胎,宗门大派最最重要的就是上下一心,统合人意,若没了凝聚力,就是一时间无碍,久而久之,宗门避让衰败,渐渐走向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