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番外二：缘起缘灭
第161章番外二：缘起缘灭
明汉三十三年秋，肥水镇大丰收，十里八乡的亲朋拿着收获的银两到了集市，有在绿鄂园中打过短工的汉子见园中到处张灯结彩，就连总刻板着脸色的忠叔也是一脸喜气洋洋，躬身笑着上前打听说：“可是咱们府上丰收的好？”稚气未脱的小子抬着半人高的灯笼，脆生生的说道：“瞧你像是在咱家打过短工的，怎么不知道咱们老爷最是不在意丰收的，又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响动来。”
小子见那汉子越发不解，笑着说道：“明儿是府上小少爷满月，你说说，这种大事，怎么都比丰收来的喜庆，动静要弄得大些吧？”
汉子笑着还要去问，蓦然一道声音斜刺里穿插了进来：“请问，这里可是绿鄂园高家？”
抬着灯笼的小子上下打量了那人，神色虽有不耐，言谈举止却也礼貌的紧：“这位道长，我多嘴说一句，府上老爷夫人不相佛道，您若是想要讨口喜庆，不如明日再来。”
那道士淡然笑了笑，抬手将名帖递给他，说道：“请将这封请帖转交给你家夫人，她瞧见了，自然会来见我。”
小子半信半疑的接过名帖，似疑似惑的瞧了眼那道士，犹豫再三，将手中的大灯笼塞到身边的汉子手中，说道：“烦请您先等一等。”
道士被小子拦在门口，却也不恼，安静的立在红艳似火的灯笼下。
过了半柱香后，忠叔随着小子赶来，瞧见眼前这人先是一愣，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一会儿，蓦然反应过来，躬身行礼，言道：“木公子大驾光临，老奴未曾恭迎，实在是罪过。”
那道士不是旁人，姓木名卫道，本该是朝中魏王倚重的人才，奈何四年前出了萧家七小姐萧咏琪的灵堂，不知所踪。
京中曾有人谣言，说是木卫道为萧家七小姐殉情而死，死在了绝情崖。直到一年前，浙江巡抚回京诉职，路过溪州双陵庙，见此人眼熟的很，寻了庙中庙祝来问，得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消失多年、本该为萧家七小姐殉情的木家公子，木卫道。
“忠叔不必多礼，我现在是方外之人，早就不是你口中的公子了。”木卫道形容单薄，神情却一反多年前的冷寂，反倒多了一份阔达的淡然。
随着忠叔进了绿鄂园的门，绕过亭台水榭，行到一处幽禁园林，自槐花树下奔跑出一个男孩，愣头愣脑往木卫道的方向跑了过去，一双嫩嫩的小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腿，奶声奶气的嚷道：“你是谁？你是神仙吗？”
木卫道见他肖像施易青，知晓这是施从提，柔着眼神蹲下身子，瞧着豆丁大的他说道：“来，让我猜猜，你是奇儿？”
小施从提摇头晃脑的说道：“你猜错了！再猜！”
木卫道佯装为难的说道：“嗯，怎么能猜错呢？让我仔细瞧瞧你！是啦，你叫做施从提，对不对？”
施从提咯咯笑着往木卫道的怀里面钻，肥嘟嘟的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嫩着嗓音说道：“你带我去找姐姐好不好？我把姐姐给丢了！你是神仙，一定能够帮我找到姐姐的，是不是？”
忠叔急忙上去对施从提说道：“我的祖宗，你姐姐累了一晚上，现下正在睡觉呢，你可不能再去闹她了。”
施从提撅着嘴巴不满的别过脑袋不去瞧忠叔，那副委屈样让人打心眼里心疼。
木卫道瞧着喜欢，将他紧紧抱着怀里，哄着说道：“姐姐累了，跟叔叔玩会儿，好不好？”
“多年不见，木公子倒是学会占些口头便宜了。”
施从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瞧着自游廊上行过来的施易青，兴奋的嚷声道：“姐姐，姐姐！”
木卫道顺着施从提那双胖嘟嘟的小手望去，见满室的晨光中，一俏丽妇人着一袭细布裙裳，简单挽了发髻坠在脑后，脸上连半点胭脂水粉也未曾涂抹，瞧着却清新脱俗的很，顺着视线再细细瞧去，见她神情虽有些倦怠，只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与笑施从提相似到了极点，让人瞧在眼里，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施易青步下游廊，似笑非笑的瞧着变化甚大的木卫道，说道：“多年不见，你变了，变得我都不大认识了。”
木卫道淡笑着将施从提交到她的怀中，说道：“你却一点都没有变，只瞧着比在京城里放松了很多，看来，这里才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
领着木卫道入了凉亭坐下，唤了小丫头端了茶水进来，叹声说道：“对我来说，那里的生活就是一场噩梦。好在，我能够醒来，可你，却依旧活在梦里。”
木卫道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垂眸苦笑着喝了口茶水，好一阵才缓声说道：“只有活在梦里，才能记得住曾经的过往。”
施易青转眸去瞧木卫道，眼神中似痛似恨，声音却清淡如云：“我实在搞不懂你，以前说不喜欢、不想要的是你，转身送走了她，却表现出一副痛苦难耐，最后削发出家的行径来，消失离开便是多年。知道的，还只当你与她情深似海，早已私定终身，你为了她连前程都不顾，一心出了这六道轮回，以修来世。”
她顿了顿，神情复杂的瞥过眼睛去，沉声道：“若你对她果真有这份心，也不枉费了她对你的一片痴心，也算是对她有个结果。可你……可你并不喜欢她，更谈不上情爱一词，你对她的关注，还不如路边的乞儿！人家说你木卫道什么我都相信，可偏偏，他们说你对小七用情至深，我只觉得荒唐！”
缓了口气，施易青平复了下心情，端着茶杯说道：“你能够来看我，我很高兴，你我虽算不得朋友，却也是相识一场，我不想小七在天上瞧着伤心难过，所以不会在此事上纠缠不休。只有一样，我相信小七也不愿你一身好本领就此荒芜，若你愿意，我会让他为你休书一封，你拿着去寻两省总督皇甫静，想来他会安置好你的。”
负手立在风中的木卫道转眸瞧着施易青，平静的笑了笑，轻声说道：“她有你这么个姐姐，我真是为她欢喜。”
见施易青蹙眉望着自己，木卫道转身想了想，苦恼的说道：“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你一声表姐，可我现在毕竟是方外之人，实在叫不出口，便唤你一声，高夫人吧。”
木卫道整理了衣襟对着施易青俯身拜了三拜，对着错愕的她说道：“这三拜是琪儿的，”说着，对着惊愕着站起身来的施易青又是三拜，“这三拜，是我的。”
“木卫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三拜原该在四年前，我与琪儿一起拜的，可当时事发突然，局势混乱，想不起旁人来为我们主婚，临时想到了你，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借了你的名字，报给了月老，完成了婚礼。”
这话惊的施易青呆愣住，难以置信的连连后退，好一阵反应过来，水雾迷蒙了双眼，待豆大的泪水翻滚而落，视线里的世界带着水洗后的清澈。
施易青哑着嗓音开了口：“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与琪儿在月老下发誓，结为三生三世的夫妻，相生相守，不离不弃。”
纷杂的情绪在胸口翻腾喧闹着，施易青说不出那到底是欢喜还是疼痛。她不知道，木卫道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这种誓言的，是同情，还是真心，亦或是，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曾当做一回事。
无数个念头在施易青的脑海里搅动着，情绪在脸上急速闪过，最后定格在悲痛上。施易青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勉强平复下心情，欣慰的说道：“小七……只要小七是幸福而去的，就可以了。”
木卫道静静地瞧着她，似叹似羡的说道：“琪儿能有你这个好表姐，真好。”
压抑下即将崩溃的情绪，施易青哽咽的说道：“原是我对不住她，答应她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反倒累得她为我丧命，我却不能到她的灵堂前，为她磕个头。”
寒风裹夹着桂花的香气传来，木卫道似畏寒一般抖了抖肩膀，转身负手立在凉亭里，好一阵才哑声说道：“本来应该留在这里瞧瞧你跟高启昌的孩子的，可是我身边不便，若是让齐王的人知道我在这里，怕是会害了你们，不宜多留才是。”
“你要走？去哪里？”
木卫道抖着手持了巾帕捂着嘴角，轻声咳喘着，好一阵才缓了口气，说道：“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的。”
施易青见他去意已决，不便多留，稍稍嘱咐他两句，便让忠叔悄然送他出府。
待送走了木卫道，施易青仔细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缓气平复了下心情，正要起身离开凉亭回转卧房，被疾走奔来的高启昌劫在小路上。
高启昌面色阴沉的瞧了眼空无一人的凉亭，怒声问着施易青：“那个人呢？他人呢？”
施易青冷眼瞧着他，说道：“走了。”
高启昌先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转眸一想，觉得这口气松的不是时候，坏了他威武的形象，立马板着一张脸，嚷道：“这个胆小鬼，跑到我府上来勾引我夫人，连留下跟我打上一架的本事都没有，就这样灰溜溜的跑了！亏他还是个剑痴呢，就这点胆子，怎么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