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番外一：女儿身
第160章番外一：女儿身
她出生那年，祖父施将邈被皇上加为侯爵，有世代袭爵的恩典。那时，祖父施将邈将抱着满月的她笑称，这是我施家的福星。父亲施敬然携母亲萧嫣上来求祖父起个名字，祖母施将邈提笔一挥，偌大的“拂”字横在众人面前，惊了满屋子里的人。
祖母孟氏僵着笑容说：“这是个女孩，不该用这个名字。”
祖父抱着幼小的她笑着说：“我施家嫡长女就该用这个名字！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的小朱嬴一定会成为女秀才的！”
朱嬴是她的小字，因为她长着菊花的胎记，故而有这个名字。
后来她渐渐的长大了，祖父施将邈却在她三岁的时候病逝，没有瞧得见他为她规划的美好未来，她最终也没有成长为祖父口中的女秀才。
“小姐，你该吃药了。”
黑衣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凑在她的嘴边，一勺一勺吹得凉透了，这才喂给她喝。
药的滋味很苦，那苦涩在嘴角蔓延开来，刺激的她尝不出黑衣递过来的是甜的还是咸的。
她推开黑衣递到嘴边的蜜饯，涩着嗓音开口：“那丫头，现在到杭州了吗？”
黑衣执意要她吃了蜜饯，她拗不过黑衣，最终顺从的吃了下去。黑衣这才松开紧蹙的眉宇，淡然着眸色说道：“来报的人说，就快到了。”
“也不知道，她这一路上安不安全。”她呢喃的说道，声音渐渐轻飘着消失在了空气里。
她就这样，又睡了过去。
黑衣端着蜜饯怔愣的瞧着她，本该依旧淡然的眼眸频繁的眨着，他屏住呼吸，缓慢伸出手去探她的脉搏。
她还活着。
黑衣也不知道是该欢喜，她还活着这件事情，还是该悲伤，她又该活着受一天的罪了。
伸出去的手还来不及收回，她蓦然抓住黑衣的手腕，闭着眼睛轻笑着，说道：“你又来吓唬我了，是不是？别以为我看不见。”
秋日里的阳光自窗口打进来，笼罩在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微微阖上的眼睫随着她的嬉笑而颤抖着，似是随风在空中欢愉起舞的蝴蝶。
黑衣看的愣了，翻天覆地的悲伤自心底翻涌袭来，而他，只能红着眼眶，却拼命不让自己留下泪水。
“我有点困了，可是睡不着，你唱首歌来哄哄我吧。”
她调皮的笑着，一如儿时。
“我不会唱歌。”
他一本正经，一如往常。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却似乎什么都改变了。
她睁开眼睛笑着瞧着他：“直到最后，我身边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黑衣垂下眼眸，不敢让她瞧见他眼底滔天的悲恸。
她笑笑，不在意的去瞧去年种下的桃花树，叹息着说道：“我原想等桃花开了，酿壶桃花酿的，可是现在看来，怕是等不到了。”
黑衣依旧没有回应。
她无奈的笑了笑：“呆子，你这个时候应该说，会等到的。”
会等到吗？会等到的吧。
喝下的药劲上了来，她越发的困顿，神识不清的说道：“你说，祖父要是见到我，会不会还想小时候那样，抱着我？母亲呢，母亲会说什么呢？嘻嘻，母亲最是古板了，她会说我没规矩，兴许还会说祖父两句呢。”
黑衣僵着身子，沉声说道：“你不该说这些话的。”
她继续呢喃着说道：“萧朗，来世，我还能碰见你吗？来世……若有来世，你会做什么？”
黑衣垂着眼眸没有回应。
她习以为常的续道：“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我不要再生在施家，也不要成为谁的小姐。若有来世，我愿成为普普通通的农户，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自由自在的忙乎一辈子。你呢？若有来世，你愿意做什么？”
黑衣沉默了很久，哑声道：“庄稼人。”
她嬉笑着，说道：“这可真好，你是庄稼汉，我是农家婆，咱们应该还能碰见的。可是，到时候我变得丑了，变得老了，变得俗气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黑衣轻声回应道：“会的。”
她不再笑了，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滴落在枕边，哽咽着说道：“萧朗，今生是我欠你的，我这一生怕是换不上了。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来世，我不敢去奢望什么，可若老天开眼，求它放过你吧，不要再让你遇见我了。”
黑衣震惊着去瞧她：“为什么？”
她背对着黑衣蜷缩着身子，压抑着哭声说道：“萧朗，我困了，你出去吧。”
“小姐……”
“滚！”她愤怒的脸上满是泪痕。
黑衣无奈，只能退出房间候在门口。
屋里骤然间静谧到了极点，她恐惧的抱紧自己，试图听清楚自己的心跳声，来证明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秋风萧瑟，枯黄的树叶被风席卷着抛向天空，飘向远方。她呆愣愣的瞧着天边的太阳渐渐西沉，纯白色的云彩被日光漂染成各种颜色，她回过神来，撑着酸软的身子下了牙床，行到不远处的书桌上，抖着手腕持了笔，在信笺上写着。
“青儿吾妹。
我不知道这一切该从何说起，是从我被杨氏拐卖到孟家开始，还是从你第一次猜出我身份的时候讲起。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无法令你信服，而我能对你说的，只有对不起这句话了。
等你看到这份信的时候，我相信我已经离开这个世上，到一个没有痛苦，一个自由的过度去了。我不知道咱们还会不会再见面，若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在法华寺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应该表明自己的身份的，第二次你认出我的时候，我就该承认的。或许，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我能够给你最后一丝安慰。
我这一生，短短十数载，走到最后这一步，有过痛苦，有过不甘，我却不怨，欢愉虽少，却弥足珍贵，唯一有憾的，就是不曾见你出嫁生子，不能亲自当着你的面，道一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