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百无一用是书生
第295章百无一用是书生
既然棉籽是东夷人往海外引进来的,这个事情就显得复杂了许多,不是罗白宿一个夷县县令能做主的,好在县里有刘老头在,这农耕一事向来都是他负责的,罗白宿也不托大,只说这事由刘老头定夺。刘老头任了一辈子的御农卿,对于农作物新品种的引进的事宜自然比别人更要清楚些,他了解了棉花的实用价值后,立即写了一封奏折,当晚就有个银甲小将到府中将信收了往上京送去。
自打知道刘老头和甘老头的身份之后,罗天都发现自己对突发情况的承受能力高了许多,看着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武将突然出现,然后又神秘消失,她表示很淡定地接受了。
想也知道啊,刘老头和甘老头都是朝廷重臣,朝廷不可能真的放心让他们几个老头独身留在这个鸟不拉屎又跟夷人相邻的穷地方,身边必然有几个禁卫高手保护,当初他们来夷县的时候可是由卫缺亲自护送的呢!
棉花的事罗天都是插不上手了,刘老头都写了折子呈上去了,罗天都也就懒得操心这个事了,她认得棉花,知道棉花的用途是一回事,但是对于如何从东夷人手里引进种子,又如何说服百姓推广这个棉花种植,这就得靠专业人士来进行了,她也乐得轻松。
不过,她还是偷偷私下嘱咐罗白宿,如果朝廷对这事不重视,她就要罗白宿想办法给她从夷人手里弄点棉籽过来,她好捎回去,让罗家村的人种,再不济罗名都还有两个庄子,那可是她的私有物,在庄子上的地里种也可以。
总之,她十分想念暖烘烘晒了之后有股子太阳的棉被窝了。
对于小闺女的这种小要求,罗白宿还是乐于接受的,向她保证,等到今年秋后,夷人收了棉籽,就想法子给她弄点过来。
进入三月后,果然市集上的人渐渐少了,百姓们都回去育种插秧。在市集上摆摊卖东西虽然赚钱,但是百姓仍认为春耕种粮才是最要紧的一件事,只有丁五仍领着那群半大的少年们坚守在市集的阵地上,早出晚归赚些辛苦钱,当然功课也没落下,每天做完了买卖,走二十里山路回来,还得在灯下记那什么流水帐成本核算收支报表之类的,林林总总,名目繁多,十分复杂。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很累,每天回来后压根就不想动,但是罗天都在课业上十分严格,哪怕是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了,罗天都布置的课业该完成的还是要完成,时日一久,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慢慢地,这些少年们发现,哪怕是跟县里那些经年老掌柜说起管帐的话题时,他们不光能听懂,还能跟人家讨论了,甚至有几家商铺的东家都许诺,若是以后榷场撤了,他们不去市集摆摊,可以到他们的铺子里来当个少掌柜。
能在开互市之前就早早地在夷县置下铺子的人,那都是家里有后台有门路的,都能让他们当面对着这些小少年们发生邀请,且许诺的还不是什么小工跑堂一类的,而是少掌柜,让这些少年们一下子信心爆满,于是学习起来更加用功了。
夏天的时候,京里有人给甘老头来了信,着他去东泽那边主持互市的大局。
此事甚急,甘老头也没拖延,第二日便向罗白宿辞行,连方氏要给他置办一桌送行宴都不曾接受。
罗家人送他们一行人出城,依依惜别。
“这一年多来多亏罗大人和罗夫人照看,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甘某铭记于心。”甘老头朝罗白宿拱了拱手,“罗大人还请留步,此去东泽,后会有期。”
刘老头则是不放心地对罗白宿叮嘱道:“我去东泽呆不了多久,我还回来的,我那几亩实验田,你可得找人帮我看好喽,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捎个信。”
罗白宿道:“刘大人放心,双季稻的事是关系万千黎明百姓生计的大事,下官必不会马虎对待。”
刘老头拍拍他的肩,一副长者的语气道:“有罗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巫木匠明显更舍不得罗天都,都上了马车了,还不忘游说她:“丫头,你干脆跟着我去东泽吧,听说那边还有挂在山崖边的大水车,我带你去看,到时咱爷俩也造一个。”
罗天都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哄他:“巫老伯放心,有空我就去看你,在东泽你可要好生照顾自己啊。”这老头儿要是看到个什么新鲜玩意入了迷,那真是废寝忘食什么都顾不上的,若是身边没个人提醒他,只怕哪天饿死在屋里都不稀奇。
甘老头显是也有些受不了他,喝道:“看你胡说什么?!那水车是东泽那边募了几千工匠,费时整整一年半才建成的,你们俩倒是去给我建个看看!”
巫老头不服气地嘟囔:“老甘头,你就知道排揎我,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甘老头懒得理他,朝罗白宿道:“罗大人,后会有期。”
刘老头上了马车,还不忘回过身叮嘱罗白宿:“别忘了我的田。”
罗天都有些哭笑不得,这刘司农真是一点儿当官的威仪都没有,到走了还对他那两亩田念念不忘,大约也只有这样不求名利一心为民的官员,才会同罗白宿结交得来吧,因为两人都是一路人啊。
几人上了马车,车轮辘辘,往东泽而去。马车驶了老远,罗天都还看到巫老头从马车窗里伸出半个身子冲着她直挥手。
罗天都只觉得眼睛热热的,也朝他使劲挥了挥手,高声喊道:“巫老伯,我以后一定会去看你的。”
方氏也擦了擦眼睛,道:“哎,这孩子,弄得我也伤感起来了。”
要说人跟人相处吧,还真得靠缘份,甘老头几个住在衙门的时候,一点架子也没有,彼此来往,真的跟一家人没什么两样,现在甘老头和巫老头突然走了,方氏心下还十分不习惯。
回程的时候,罗天都还有些闷闷不乐,巫老头对她倒真是好。
罗白宿看她情绪低落,就安慰她道:“小都,甘大人和巫大人这个时候去东泽,必是圣上交待了重要事务让他们两人去办,这是好事,你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罗天都一想也是,又高兴起来:“爹,你说陛下让他们现在去东泽,是不是互市的事有进展了。”
她可是听罗白宿说了,今上之所以开互市,是为了东夷的造船术,现下急急忙忙地把甘老头召过去,八成是造船术的事有着落了。
罗白宿点头,以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欣慰地望着她,道:“有消息说朝廷今年就要在东泽建船坞了,这个时候把甘大人和巫大人叫过去,就是为了这事。”
造了船坞,就要开始建船了,唉,想也知道甘老头和巫老头接下来的好些年都要在东泽渡过了,此去经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如今夷县的事务也渐渐多起来了,覃主薄要协助罗白宿处理夷县事务,便没有太多的功夫在学堂里讲课,只能偶尔有空的时候去学堂,过问一下孩子们的学习,诗书什么的还是尤大夫帮着教的,可是他还开着药铺,又要带徒弟,还要教药理课,一个人精力有限,罗天都看学堂里实在忙不过来了,就跟罗白宿讲,要请个正儿八经的先生过来,哪怕她自己掏钱都成。
罗白宿便去附近几个县城贴了榜,连巴旬也着了人去问,不到半个月,便有好几个秀才来到夷县自荐当夫子。
这就是有钱的好处,以前夷县百姓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的时候,任你把榜张到了上京去,估摸都没有一个书生肯过来,现在夷县的境况也慢慢好起来,百姓们不说有多富裕,但是总能吃饱穿暖,那些落第的秀才书生们,也愿意到这个破败之乡讨口饭吃。
这间学堂罗天都费了许多心思才建起来,因此十分重视,想来学堂当夫子,头一条就是得认同罗天都的做法,有个书生甚是清高,听得学堂里不光教授圣贤之书孔孟之道,还传授各种匠人技艺,甚至还有个小娘子教明算,尤其是对学堂里一半学生课也不好生上,跑出去行商贾之事十分鄙夷,当着罗白宿和罗天都的面,口若悬河,讲了老大一通女子无才便是德,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理论,又说除孔孟之道以外的学问通通都是奇淫巧技,登不得大雅之堂,满口仁义礼德之乎者也说了一大堆,后面的罗天都都没听懂,只知道他是在宣扬圣贤之道,极力贬低其他行业。
罗天都听得不耐烦,早在心里将这书生剔除在先生的名单之外,她才不要这么个眼高手低的书生来教县里孩子,没得将孩子们也教得跟他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迂腐得要命。
“圣人教化世人,宣扬仁爱德善,这是正理,是圣贤明达之处,可是,我问你,你身上穿的衣裳是何人所织?你每日口中所食之粮由何人所种?你睡的床铺储物的箱笼又由何人所造?你读书所费纸本,需要砍伐多少竹木?你轻贱商人,那你可知一亩良田,耕种成本几何?一年出息又有几多?你可知布匹市价几文一尺,成本又几文?从南往北,运费如何计算?你可知你一日所食花费多少?油盐酱醋得利几分?你可知税务几种?其中几分由商人缴纳?天下多少土地?多少人口?多少青壮?多少妇孺?你可知大庆朝多少人安居乐业,又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那书生顿时被她一串你可知问得哑口无言,面红如潮,无力反驳。
罗天都看了他一眼,十分轻蔑地说:“你打着圣人旗号口出狂言,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却是一问三不知!照我说,才是百无一用是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