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君威难测
大顺军虽然形似一盘散沙，可是斥候还是有的，几百名轻骑快马被撒了出去，方圆几十里之内瞭望敌情，已经接近山海关，李自成不敢掉以轻心，他心里有数，自己这十五万人马虽然看起来兴师动众，浩荡无边，可是毕竟不是真正的职业军人，让他们打打顺风仗那是绰绰有余，可是一旦士气受挫，很难预料到会是什么场面！
入夜，大帐里灯火通明，李自成汇集一众手下将官，正对着地形图研判，这一次兵至山海关，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能够解决吴三桂，那就再无后顾之忧了，守紧门户，他就可以放心的做他的皇帝，抽时间再把南方的那些明朝遗老遗少们干掉，整个天下那是想怎么调理都是随自己心情而定了。“山海关地势险要，多有崇山峻岭，我大军长途跋涉而来，想必早就不是秘密了，那个吴三桂不会得不到消息，只是不知道他打算将战场设置在哪里？总不会是让我们直接攻他的关城吧？”刘宗敏虽然行事混账，但是对行军打仗还是颇有见解，在这方面倒不是莽夫一个。
“这是自然，从地形图上来看，我们现在扎营的地方还算正常一些，不过再前行下去，不远处就是一片石，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地方绝不是好去处，而且距离山海关也近了，要是我是吴三桂，定会在此设伏，斥候不知道回来没有，我让他们仔细查看一片石的地形，等他们回来，咱们就知道吴三桂的打算了。”说话的是一员年轻战将，白衣白袍，面目清秀，虽然腰上也斜挎着宝剑，可怎么看也没有武夫的那种煞气，更像是账房先生。
刘宗敏笑道:“李将军，你是担忧那个吴三桂给咱们设埋伏？我看没这个可能，他那点儿人马守城尚可支撑几日，要是妄想玩心机耍手段，那他可真是不自量力了。也不看看咱们的4兵马是他的多少倍？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山海关泡塌了。”
那个年轻武将名字叫做李岩，又称做李信，是李自成手下少有的几个读书人之一，因为颇有见识学问，李自成一直把他当做谋士来看。
李岩正色道:“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不要小看了任何对手，抛开能征善战的关宁铁骑不说，那吴三桂毕竟是这里的主人，对地形地势的了解远非我等可比，咱们是来收拾他的，他又怎么肯束手待毙？一定会做困兽之斗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相信此时吴三桂一定已经做好了和咱们决斗的准备。”
刘宗敏不屑的一撇嘴:“就怕他当缩头乌龟呢！要是他躲在城里不出来，咱们还真得费点劲才行，要是他弃关出城和咱们决战，那正中我心意。”
“出了关城就一定是死路一条吗？刘将军太自信了。”李岩懒得搭理他，对这个莽夫，他实在没什么好感，闯王进了北京城，他不止一次的劝说过李自成，要对百姓布施仁德，止杀慎罚，尽快恢复市面，聚拢人心，方才能立稳脚跟，可是这个刘宗敏偏偏和自己的倡导对着干，杀人如麻，不但对平民如此，对那些明朝降官更是变本加厉，不但欲取予夺，还滥用酷刑，惹得全城怨声载道，大顺军千辛万苦才忽悠来的好名声，一下子灰飞烟灭，彻底将整个北京城里的人推到了对立面，李岩清楚，人心再难收买回来了，从此之后，绝对不会再有一城一地的官民敢向他们投诚，敢打开城门迎闯王了。
“好了好了，不要争执了，李将军说得有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个吴三桂不是等闲之辈，万万不可轻视，免得阴沟里翻船。”李自成开口说道。
刘宗敏不服气的哼哼道:“我就不信他有多大尿水，爹娘老子都在我手上攥着，我看他能蹦跶到哪去？”
李岩不再理他，低头去查看地形图，他没有留意到，对面有一双恶毒的眼睛狠狠的蹬了他一下。那双眼睛的主人就是牛金星，和他同是闯王的谋士。
从来溜须拍马之人都是能够受到领导欢喜的，这个牛金星就是这样一个靠吹拉弹唱获得李自成欢心的家伙，此人本是李岩的同乡，两人都是饱读诗书的学子，他能混进大顺军队里还是靠了李岩的引荐。可是李岩做梦也想不到，他的一片好心非但没有换来牛金星的感恩，反倒是对他心生嫉妒，无时无刻不在暗中给他下绊子，只盼望能把李岩挤兑掉好让自己一飞冲天。
包括李自成在内的一众人等足足在大帐里等到了三更十分，大部分的斥候侦察兵们陆续都返回来了，一张张山川地貌草图不断的摆在众人面前的桌子上，可是独独负责东面方向，也就是明日大军前行的必经之路一片石那里的伺候却踪影不见。又等了一会儿，李岩坐不住了，他站起来皱着眉头说道:“看起来这个一片石果然有蹊跷，居然连咱们的斥候都被遮蔽了，闯王可要仔细斟酌了，我看不如暂缓前进，明日派出小股部队前去试探一番，可不要着了那个吴三桂的道才是。”
李自成也也面色凝重，点头道:“李将军所言极是，小心一些总归是没错的，不过我看也无须太过谨慎，想那吴三桂总共也只有三万左右的人马，就算他机关算尽，也难以抵挡我这十五万的虎狼之师，明日该走走，该停停，只要咱们不被他分割包抄，他就毫无办法可言，我不相信他的胃口能大到吞下我这十五万人马的地步。”
李岩连忙抱拳道:“闯王不可急躁，咱们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大军一旦行动起来，那就是毫无回旋余地，真要有事故突现，恐怕会乱了阵脚，末将以为还是将前行之路了解透彻在稳健进军才好。”
刘宗敏不失时机的也站起来说道:“李将军，我看你是变得胆小了，正如闯王所言，就算那个吴三桂真敢耍什么花招也根本毫无可惧，三万对十五万，咱们怎么打都不怕他。”
“帐不是这么算的……”李岩摇摇头还想分辩，可是李自成抬抬手，没让他再说下去，只见他摘下头上的毡帽放到桌子上，然后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好了，好了，众位爱将不必再争论此事了，我心意已决，明日就按计划前行，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日不可误了行军。”
李岩不是傻子，知道这是闯王下了逐客令，这个会议于是就这么散了。
看到众人鱼贯而去，牛金星凑到李自成身边，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李将军也真是的，也不替闯王考虑一下，南方还有明朝余孽未清，咱们哪来那么多时间在这里陪吴三桂玩儿？他不知道夜长梦多，节外生枝的道理？”
他这番话正说道李自成的心窝子上，确实如此，要不是这山海关的位置太过重要，需要立马解决，鬼才懒得理睬什么吴三桂，刘三桂的。李自成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乎谁的手里还有三两万人马，这点兵马此时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等搞定了山海关，他就可以在北京城里正式登基坐殿，号令天下了。
那个时候天下所有财力，物力，人力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所以眼下最迫切的事情就是解决北京后面的门户之优，早早的让自己坐在那把龙椅上，这天下不可一日无君，虽说目前大局看起来已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耽搁的时候太长，总不是好事，天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听了牛金星的话，李自成点点头:“还是金星懂我啊！不过李将军的担心也是对的，只是他不了解我的想法而已，现在朱氏子孙在南方立起一个南明，要是拖得久了，不知道又有哪个人在别处扯旗自封，要是效仿的人多了，这天下要收拾起来又该费一番手脚了，所以这里必须速战速决，我才能倒出手来治理天下。”
“闯王心在天下，所想所虑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看透的？李岩固然是好意，可是不懂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过份的犹豫有时候不尽然是好事。”牛金星三句绕不开李岩了。
“呵呵！”李自成笑了笑，没接话头，牛金星行礼告退，等他出去了，李自成慢慢的收拢了笑容，眼睛里却阴沉似水。他的心情现在其实很不好，倒不是因为牛金星那几句编排李岩的谗言，而是因为那凭空消失了的斥候。
李自成虽然现在满脑子的皇帝梦，可是还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一生都在浮浮沉沉中渡过，他对危险的预知当然要胜过太多人，李岩的忠告他是赞同的，可是却不能按照他说的那样去行事，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如果窝在这里不动，那才是会让士气受挫的举动，士兵们明知道是来打仗的，可是却驻足不前，他们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情况有变，那些人说到家也只是刚刚扔了锄头的农民，打顺风仗一个个和狼崽子一样，抢女人，搜刮财宝个个都很在行，可是真要是有什么事情危及到了他们的性命时，他们那农民式的狡诈绝对会立时充满脑海。
李自成也大半辈子别的事没干，这拉杆子造反他可是驾轻就熟，至于如何摆布这些浑浑噩噩的农民，他还是很有心得的，要不然每次被官军剿得鸟毛不剩以后，他凭什么能够死灰复燃？
那些斥候被人家无声无息的干掉，这足以说明吴三桂是有准备的，可是就算明知道他已经挖好了陷井等着自己，李自成也必须迈进去，在军心和牺牲之间，他更愿意选择后者，因为后者更好控制一些，他知道如果军心涣散想要重新凝聚那是千难万难，可是用牺牲者的鲜血却可以激励更多农民的斗志，有了斗志也就有了甘愿听从调度的军魂。所以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不但否定了李岩的提议，还发出了前进计划不变的命令，他是宁可用士兵的性命去换取军心的稳固。心慈手软是掌不了兵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没毛病。
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睡不着，李岩同样也是，他躺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望着帐篷的脊顶，闯王的用意是什么他并不关心，要在他的脑子里都是电影胶片一样的回忆，从自己初见李自成，跟随他鞍前马后，南征北战，有胜利也有失意，一路攻进北京城，再到眼下的时局，所有的事都历历在目，彷如昨天。
唉！黑暗中李岩忍不住叹了口气。有的人注定了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看来这个李自成也难以脱俗，自打进了北京城后就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对自己的态度虽说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可是李岩能感觉出来，和从前那是真的不一样的，这东西只有用心体会，才能感受得到。李岩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妥，让闯王对自己的态度大为改观，自己只是一个所谓的谋士，连谋臣都算不上，更不是当年赵匡胤手下的开国功臣，想来杯酒释兵权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突然李岩一下坐了起来，全身机凌凌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心里涌起了一丝可怕的不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是，你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李岩知道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自己一直以闯王谋士自居，这么多年来出谋划策，运筹帷幄，让大顺军逐渐崛起，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都说忠言逆耳，过去在逆境中，李自成对自己那是言听计从，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制规定矩，莫有不依，现在眼见得瓜熟蒂落，再也用不到自己这个左膀右臂的协助，再加上他手下将官小人的谗言诽谤，或许让他对自己开始生疏冷落也未可知。
大顺军在北京城里烧杀抢掠，李岩可是没少和李自成提意见，那个吊官拷银的刘宗敏就没少被他打报告，想来那厮也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
又是一声长叹，李岩呆呆的坐在床边，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万念俱灰，什么理想，什么抱负，什么家国天下都已经离他远去，一个俏生生的面容却浮现在眼前，那一身红衣随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