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那个似乎熟悉情况的庄重的人,又发言了;他的雄辩温和且有节制,于连非常喜欢,他说出下列重大事实:
一、英国的基尼帮不了我们;经济和沙漠在那里大为风行。甚至连那些圣人也不会给我们钱,布鲁汉姆先生将要讥讽我们。
二、只有英国的金钱,才能让欧洲那些国王打两个战役;而两个战役还不足以对付小资产阶级。
三、有必要在法国组建一个武装的政党,因此欧洲的王政原则连这两个战役也不敢打。
第四点是显而易见的,我斗胆向你们建议:“没有教士,就不可能在法国建立一个武装的政党。我敢向你们这么说,因为我可以证明,先生们,应该将一切给予教士。因为他们忙于事务,不分日夜,指导他们的人能力极强,这些人远离风暴,离你们的国界线300里之遥……”
“啊!罗马,是罗马!”房主人叫起来……“是的,先生,罗马!”红衣主教骄傲自豪地说。
“不管你们年轻时流行过什么巧妙的笑话,我在1830年要大声说,只有在罗马指导下的教士能够让老百姓讲话。”50000名教士在头头们指定的日期里重复相同的话,而老百姓呢,说到底士兵源于他们,和世界上那些的歪诗相比,他们更容易被教士的声音所打动……
(这种人身攻击引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教士的才能高于在屋各位,”红衣主教大声说,“为了这,即在法国建立武装政党,你们做过的,我们都完成了。”接着他列举事实……是谁把80000条枪运到旺岱……等等,等等。教士没有树林,就一事无成。一打仗,财政部长就给办事的人写信,通知他除了给本堂神甫的钱之外,别的钱都没有。
事实上,法国不信教。它喜欢战争。战争会使耶稣会士挨饿,使外国不再干涉骄傲的法国人,所以,发动战争的人也就深受欢迎。德·奈瓦尔先生的名字实为无谓的刺激,他应该离开内阁!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七嘴八舌地说着。“又该让我走了,”于连想,但是甚至连谨慎的主席都忽略了于连。所有的眼睛都在找一个人,于连认出那是内阁总理德·奈瓦尔先生,于连在德·雷斯公爵的舞会上见过。一片混乱,正如报纸谈到议会时所说。过了整整一小时,才静了一点。这时,德·奈瓦尔先生站起来,一副使徒的腔调。“我决不会向你们保证。”他阴阳怪气地说,“说我不恋栈。事实向我证明,先生们,我的名字使得很多温和派排挤我们,使雅各宾党人的力量加强。因此,我很乐意引退,但天主的道路只有很少人才能看到。”他又补充说,两眼盯着红衣主教,“我负有使命,上天对我说‘你或者自杀,或者在法国恢复王政,将议会两院削弱至路易十五统治下的最高法院的程度’。而这件事,先生们,我将去做。”他不说了,坐下,一片沉默。“真是一个好演员。”于连想。他又错了,总是把人想得太聪明。
德·奈瓦尔先生受到一夜如此激烈的争论,尤其是讨论的诚恳态度的激励下,此刻他坚信自己的使命。
这个人有勇无谋。在随着“我将去做”这句豪语而来的一片沉默中,午夜的钟声响起。此刻于连觉得钟声中有一种庄严和阴郁。他被打动了。讨论很快重新开始,越来越活跃,特别那股天真劲儿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这些人会把我毒死的,”于连有时候想,“他们怎么能在一个市民面前谈论这些东西?”两点的钟声敲响了,他们还在说。房主人早已睡着;德·拉莫尔先生必需摇铃叫人来换蜡烛。总理德·奈瓦尔先生一点三刻离去,没少从他身旁的镜子里细看于连的相貌。他在这儿使每个人都别扭。在仆人换蜡烛的时候,那个穿背心的先生低声对他身边的人说:“谁知道他要去对国王说什么!他可能说我们很可笑,毁掉我们的未来。”
“应该承认,他来这,显出少有的自负,甚至厚颜无耻。他组阁以前常到这儿来。但总理职位到手,个人的兴趣也没了,他应该感觉到这一点。”总理刚出去。波拿巴的将军就闭上了眼睛。
此刻,他谈自己的健康,曾经负的伤,随即看了看表走了。“我肯定,”背心先生说,“将军去追总理了,向总理道歉,说他不应该到这儿来,”半睡的仆人换完了蜡烛。“我们交流下,先生们,”主席说,“别企图说服我,我说服你了。回忆下记录的内容吧,48小时之后我们国外的朋友就要看到。如今,德·奈瓦尔先生走了,我们能说那些部长与我们有何相干的话吗?他们将来还得听我们的。”红衣主教狡黠地笑笑,表示同意。“我觉得,最容易的是总结我们的立场。”年轻的阿格德主教说道,他忍住一股由最激昂的狂热凝聚而成的烈火。
先前他始终保持沉默,于连注意到他的眼睛,自讨论一个钟头之后,就由温和平静变为狂热。现在他的心灵如同火山喷发。“从1804年到1814年,英国仅犯了一个错误,”他说,“那就是没有对拿破仑采取最有效的行动。使得这个人从封公爵、内侍,最终重建帝位,天主赋与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他除了被献作祭品之外,别无它用。《圣经》里多次教导我们如何打倒暴君。(下面是好几段拉丁文引文。)而此刻,先生们,要消灭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巴黎。全法国都在模仿巴黎。在每个省武装你们那500人没用?这将是一件冒险的事情,而且没完没了。何必要把法国和巴黎的事情搅在一起呢?巴黎自己用它的报纸、它的客厅作恶;让这个新巴比伦毁灭吧!在祭坛和巴黎之间,应该有个了结。这场灾难甚至与王位的利益有关。为什么巴黎在波拿巴统治下规规矩矩?去问问圣罗克大炮吧……”一直到凌晨三点钟,于连才跟德·拉莫尔先生离开。侯爵觉得羞耻,疲倦。他在跟于连说话的时候,平生第一次恳求别人。他要求于连保证绝对不把他刚才见到的那种过分的狂热(这是他的原话)泄露出去。“不要告诉我们国外的朋友,除非他坚持要了解我们的这些年轻疯子的情况。政府被推翻与他们何干?他们会当上红衣主教,躲到罗马去。而,我们会在古堡里被农民杀死。”于连做的会议记录有26页,侯爵编写秘密记录,到四点三刻才完成。“我累得要死,”侯爵说,“从这份记录的最后缺乏明晰性就能看出来;我一生做过的事情中,就这一件最坏了。好吧,我的朋友,”他接着说,“去休息一会儿吧,以防有人会把您劫走,让我把您锁在房间里吧。”次日一早,侯爵把于连领到离巴黎很远的一座孤单的古堡里。那里面有一些奇怪的人,于连认为他们是教士。
有人给了他一本护照,用的是假名字,但终于写明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地,原来他一直是假装不知。他一人登上一辆敞篷四轮马车。侯爵对于连的记忆力毫不担心,那份秘密记录于连已经当面背过好几次,现在他怕于连会被中途堵截。“要特别小心,你可以装扮成出门旅行散心的花花公子的样子,”他在于连走时亲切地说,“在我们昨天的会议上,可能有几个假伙伴。”旅行迅速而凄凉。
于连一离开侯爵,就把秘密记录和使命忘记了,心中只有玛蒂尔德的鄙视。在过了麦茨几法里的一个村子里,驿站长不幸地对他说没有马。这时已经是晚上五点钟,于连很生气,让人准备晚餐。
他在门前蹓跶,趁人不备,慢慢地走进马厩的院子,确实没有马。“但是那个人的神情古怪,”于连心想,“他那双粗鲁的眼睛老是看我。”正像我们所看到的,他已经开始怀疑别人对他说的话了,他想晚饭后趁机溜走,为了了解一点当地的情况,他去厨房烤火。
真是喜出望外,他在那儿碰上了著名歌唱家热罗尼莫先生!坐在炉前扶手椅上的那不勒斯人说话很激情,比围着他的那20个德国农民还要多。“这些人把我毁了,”他朝于连嚷道,“我说好明天会去美因兹演唱的。有七位君主会去听我唱歌。我们还是出去放松下。”他意味深长地说。他们走了100来步,说话不会再被人听见了。
“您知道真相吗?”他对于连说,“这个驿站长是个骗子,刚才我闲逛的时候给了一个小顽童20个苏,他说了实话。在村子另一头的一个马厩里有不下12匹马。他们想拖住一个信使。”“真的吗?”于连装傻。这还不算完,还必须离开此地,热罗尼莫和他的朋友可就办不到了,“等到天亮吧,”歌唱家最后说,“他们怀疑我们了。他们要找无非你我。次日早上我们要假装要一份丰盛的早餐;上饭之前,我们出去散步,趁机溜走;我们租两匹马,赶到下一个驿站。”“那您的行李呢?”于连说,他想也许热罗尼莫就是被派来拦截他的。该吃晚饭了,睡觉了。
于连刚睡着,一时被说话的声音惊醒,他们倒毫无顾忌。于连认出驿站长,拎着一盏暗灯,照亮了旅行箱,那是于连请人搬进房间里的,驿站长身旁的那一个人正镇定地翻箱子。于连只能看见那人衣服的袖子,黑色而且很合身。“是道袍,”他心想,轻轻地握住了枕头下的那两把小手枪。“放心,他醒不了,神甫先生,”驿站长说。“给他喝的酒都是您亲自准备的。”“我没见文件,”本堂神甫低声说,“内衣、香水、发蜡、小东西倒不少;这是个寻欢作乐的现代青年。密使看来是另一个人,装作说话有意大利口音。”这两个人走近于连,在他的旅行装的口袋里继续搜寻,他真想把他们当作小偷打死。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后果。他真想那么干……“那我可是笨蛋了,”他心想,“我会坏我的任务的。”教士把他的衣服搜查完,说:“这不是一个信使,”他走了,多亏他走了。“假如他到床上来碰我,让他倒霉!”于连心想,“他若过来用匕首捅我,我岂能容他这么干。”本堂神甫转过头,使于连大吃一惊!原来是卡斯塔奈德神甫!其实,尽管那两个人想低声说话,但他本来就觉得一个声音很熟。于连猛然被一种强烈的欲望占领,正想将一个最卑鄙的流氓从大地上清除掉……“那我的使命呢!”他心想。本堂神甫跟驿站长走了。15分钟以后,于连假装醒来。
他大叫,弄醒了房子的所有人。“我中毒了,”他叫道,“我快死了!”他想借此去救热罗尼莫。他察觉热罗尼莫完全被酒里的阿片酊麻醉,处于半窒息状态。于连早担心此类恶性作剧,晚饭时喝的是从巴黎带来的巧克力。
他叫不醒热罗尼莫,但决心又不能让他离开。“就算让我统治不勒斯王国,”歌唱家说,“我也要睡觉。”
“那七位君主呢?”“让他们等吧。”于连一人走了,一路上平安无事,就到了那位大人物的住处。他花了一个上午求见,于事无补。
恰巧,要到四点钟时,公爵想透透气。于连看见他走出来,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乞讨。在离大人物很近的时候,他取出德·拉莫尔侯爵的表,故意装模作样地炫耀它。“远远地跟着我。”对方对他说,并不看他。到了1/4法里以外,公爵突然进了一家小咖啡馆。在这最便宜的一个房中,于连幸运地把那四页背出来了。背过之后,对方跟他说:“重新背一遍,慢点儿。”亲王做了书面记录。“徒步到附近的驿站。把您的马车和行李放在这里,努力到斯特拉斯堡去,这月22日(当天是10日)中午12点半到这和我碰头。半小时之后再离开。别说话!”于连听到这简单的话。这几句话已足够使他佩服到顶礼膜拜的程度。
“干番壮举就是如此,”他想,“这位大政治家如果听见三天前那些狂热的饶舌者的议论,会作何感想?”于连花了两天时间,才到斯特拉斯堡。“若卡斯塔奈德这鬼神甫认出我,他可不是轻易放过我的踪迹……要是能嘲弄我,让我完不成使命,他该多高兴啊!”卡斯塔奈德神甫幸好没认出他,他是圣会在整个北部边境中秘密首领。斯特拉斯堡的耶稣会士虽然很热心,但于连身穿蓝色常礼服,佩戴十字勋章,俨然一个年轻的军官。
要在斯特拉斯堡逗留一周,于连为了排遣心头郁闷才想报国立功之事。他坠入情网了吗?他不清楚,只是感受到在他那痛苦的心灵里,玛蒂尔德绝对主宰着他的幸福,和他的幻想。他需要运用他性格的力量才能挺住,不致于陷入绝望。
想些与德·拉莫尔小姐无关的事情,他做不到。以前德·莱纳夫人在他心中激起的感情波澜,用野心、虚荣心得到的微不足道的满足就能排遣;如今玛蒂尔德把一切都吸引了过去,他在他的未来只能看见她。于连哪都看不到成功。大家在维里埃看见的那个如此自负、目空一切的人,如今却沉溺在可笑的过度自卑之中。三天之前,他能够精神愉快地杀掉卡斯塔奈德神甫,而今在斯特拉斯堡,倘若一个孩子跟他发生争吵,他都会认为那孩子对。
他回首反思此生遇到的那些对手、那些仇家,总觉得是他于连错了。此刻,这种强大的想象力成了他的死对头,而在以往,它可是不断地为他描绘出未来各种辉煌成功的呀!旅人的生活可说是极端孤独的,更扩大了这黑色想象王国的版图。
没有宝贝能比朋友珍贵!“但是,”于连心想,“难道有一颗心在心系我的安危吗?即便我有一个朋友,荣誉不是也会命令我永远沉默吗?”他纵马在凯尔的郊外闷闷不乐地徜徉,这是莱茵河畔的一个小镇,因德赛和古维庸·圣西尔的名字而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