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 红与黑 - 司汤达 陈晓丹编译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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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54章于连到吃晚饭时才穿好衣服。他发现玛蒂尔德在客厅里,她正竭力劝说哥哥和德·克鲁瓦泽努瓦不要把这个夜晚泡在德·费瓦克元帅夫人的家里。在他们跟前,她表现得如此迷人、可爱。晚饭以后,德·吕兹、德·凯吕斯先生及他们的好几位朋友来访。

简直可以说,德·拉莫尔小姐又崇拜起手足亲情和最正统的礼节了。虽说当晚月色明朗,她执意不到花园里去,她希望大家在德·拉莫尔夫人的那张安乐椅边陪伴她。像冬天一样,那张蓝色长沙发又成为这群人的中心。她厌恶花园,她觉得这花园枯燥无味,因为它不断勾起对于连的回忆。不幸导致智力下降。我们的主人公太蠢,居然逗留在那个小草垫椅子旁了,虽然它曾目睹他那么辉煌的胜利的那一幕。

如今无人愿意理他,他的在场可有可无,或许还要糟。德·拉莫尔小姐的朋友的几位,坐在长沙发上靠近他这边的都故意背对着他,至少他是这样感觉的。“就像是宫廷上的失宠一样。”他心想。他决定考证一下这些意欲用轻视制服他的人。德·吕兹的叔父在国王身边担任要职,因此,这个英俊军官每次与人交谈,开头无一例外加上这段非同寻常的消息:他的叔父在七点钟动身前去丝克卢,晚上预计在那里过夜。

这个情况似乎是瞬时提起的,并没什么深意,不过每次都没有漏掉过。于连痛苦的目光颇为严厉,他研究德·克鲁瓦泽努瓦,发现这个善良而可爱的年轻人相信一切皆由天定。假如他看见一个稍稍重要些的事被解释为一个很简单而很自然的理由,他甚至会悲伤,会发火。

“这多少有一点是疯狂,”他想;“这种个性与科拉索夫亲王向我描绘过的亚历山大沙皇的性格有明显的相似。”可怜的于连从神学院走出,待在巴黎的第一年,这些年轻人的风度对他说来是如此新奇,让他眼花缭乱,只有赞叹而已。直到这时,他们真正的面目才呈现在他的眼前。“我不配呆在这儿。”他猛然意识到。问题是如何离开那小草垫椅子,而又显得自然,他想找出个办法,他要求被杂乱无章的想象力提供出新素材。应该求助于经验,然而他的经验中,应该承认,这方面的办法并不多。可怜的孩子经验还非常缺乏,因此他起身离开客厅时,显得极为笨拙,人人都注意到了。

在他整个的态度中,不幸表现得显而易见。三刻钟以来,他一直扮演着一个令人讨厌的角色,他们根本无须隐瞒对他的看法。然而,他对这些情敌所作的评判、观察毕竟使他无法把自己的不幸过于夸张;他通过对前两天发生的事的回忆来支撑他的自尊心。“无论他们有多少比我强的地方,”他独自走进花园时想,“玛蒂尔德小姐却不曾对他们任何人做过她在我一生中肯对我做过两次的事。”他的智慧只能到这。这个让人捉摸不定的女人,命运刚让她成为他全部幸福的绝对主人,但他却完全不了解她的性格。第二天,他坚持要用疲惫拖垮他自己以及他的马。晚上,他不再试图靠近那张蓝色大沙发了,玛蒂尔德依然不曾预先离开那儿。他注意到诺贝尔伯爵在房子里遇到他时,甚至不屑于朝他看一眼。“他一定用了非凡的力量来强迫他自己,他天生那么彬彬有礼。”对于连而言,睡眠也许就是最大的幸福。既然身体不够疲劳,回忆太诱人,它开始占据他的头脑。他尚未有那样的天才,无法察觉他在巴黎附近的森林里奔驰,受影响的只是他个人,对玛蒂尔德的心或头脑不会产生影响。他感到只有一件事能使他的痛苦得以无限的缓解:和玛蒂尔德说话。但他敢跟她说话吗?有一天早晨七点钟,他正在思考,突然见她来到。“我知道,先生,您希望跟我交谈。”

“我的天主!谁告诉您的?”“这与您何干?假如您缺乏荣誉观念,您就能毁掉我,或者至少可以试一试;但我不相信这种危险是真实的,它当然阻止不了我如实相告。我不再爱您了,先生,我的疯狂的想象力欺骗了我……”爱情和不幸使于连似乎发了狂,他又受此可怕的打击,试图为自己辩解,荒谬绝伦,无法取悦于人难道是可以辩白的事吗?但理智已经无力支配他的行动。盲目的本能驱使他一再推迟对自己的命运做出决定。他觉得只要他在说话,一切就还没有结束。玛蒂尔德小姐没有听他的话,那些话显然激怒了她,她想不到他胆敢打断她。源自道德和自尊使她今早感到很不幸。想到曾左右自己命运权力交给这个小神甫,农民的儿子,太可怕了。有时她对自己说:“这几乎就像是我责备自己爱上一个仆人一样。”这是她在夸大自己的不幸。对大胆而高傲的性格来说,对自己生气和对别人发愤,只有一步之遥;在这种情况下,大发雷霆是最强烈的快乐。转瞬间,德·拉莫尔小姐竟对于连表示出最过分的蔑视。

她有极高的才智,而这才智又长于摧残人的自尊心并对它造成严重的创伤。生平第一次,于连被迫屈服了,在一个对他怀有最强烈仇恨的高超才智面前。此时,他非但丝毫没有为自己辩护,反而妄自菲薄起来。她那轻蔑的表示残酷之至,经过巧妙的算计来摧毁他对自己的好的评价,那些话劈头盖脸向他压下来,反而觉得玛蒂尔德言之有理,甚至说得还不够。她呢,她为几天前感到的爱慕之情而如此惩罚自己和他,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无比美妙的快乐。那些残忍的话,她第一次无需动脑筋就如此得意地脱口而出。她只是在重述为反对爱情的一方辩护的律师一礼拜来在她心中说过的话。每一句话都使于连那可怕的不幸成百倍的上升。

他想逃走,德·拉莫尔小姐却蛮横地拉住他的胳膊,盛气凌人。“请您要注意,”他对她说,“您说话声音太大了,隔壁房间里的人会听见的。”“那怎么样!”德·拉莫尔小姐傲慢地说,“谁敢对我说他听见了?”在于连能够离开图书室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他对自己的不幸已经麻木了。“好啊!她不再爱我了。”他一遍遍高声自语,好像是要把自己的境况告诉自己。

她爱了我八到十天,但我将用毕生来爱她。“难道这可能吗?几天前,她算什么!在我心中她完全不算什么!”

玛蒂尔德的心沉浸在高傲的满足中;她终于能永远断决关系了!如此完全地战胜了如此强有力的爱慕,这使她感到非常幸福。

“这样一来,这位小先生就会明白,而且是永远明白,他没有,永远也不会有主宰我的权力。”她是那么幸福,这时候她心中确实毫无爱情了。经过残酷的、令人屈辱的争吵之后,对于一个像于连那样缺乏热情的人来说,爱情会彻底死去。

德·拉莫尔小姐片刻不曾离开过她对自己的义务,她对他说的那些令人深感不快的话,虽经周密的计划,看上去仍句句属实,甚至在他冷静地回想的时候,也是这样。起初于连从这惊人的一幕里得出的结论是,玛蒂尔德小姐的自尊心十分强烈。

他坚信他们之间的一切都一笔勾销,可到了第二天,吃午饭时,他在她跟前表现的既胆怯又笨拙。在这以前,他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误。事无粗细,他都清楚地知道该做什么,想做些什么,而且照此行事。这一天,吃过午饭,德·拉莫尔夫人要他递过去一本颇具煽动性的但相当罕见的小册子,那是本堂神甫早上偷偷送给她的。

于连从挨墙的小桌上拿起它时,碰倒了一个丑陋不堪的蓝色的古老瓷瓶。德·拉莫尔夫人惊恐地叫喊,站起来,走过去仔细看她那心爱的花瓶。“这是日本古瓶,”她说,“是从我当谢尔修道院院长的姑婆那里得来的,这是荷兰人赠给摄政王奥尔良公爵的礼物,他给了他女儿……”玛蒂尔德随着母亲过来了,非常高兴看见这个蓝花瓶被摔碎,她感到它丑得可怕。于连默不作声,也不慌乱;他看到德·拉莫尔小姐就在他跟前。“这花瓶,”他说,“永远地毁了,就像从前支配我的心灵的一种情感;它曾经使我做出愚不可及的疯狂事,请您接受我真诚的道歉。”说完,他走了出去。“说真的,”德·拉莫尔夫人在他走开时说,“好像索莱尔先生对他做出的事感到满意和骄傲似的。”这句话正称玛蒂尔德的心意。“确实如此,”她想,“我母亲猜得没有错,这正是他此时的真情流露。”到了这时,她前一天跟他吵架后的快感才消失。

“好吧,一切全过去了,”她固作镇静地对自己说,“我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这个错误是那么可怕,令人屈辱!它会让我在今后的生活里受益匪浅。”

“我说的难道是假话吗?”于连想,“为何我对这个疯狂女子有过的爱情还缠着我呢?”这爱情非但未如他所愿那样消逝,反而在急速地增长。“她是疯了,真的,”他对自己说,“但她因此就不值得爱慕了吗?哪个女人还能比她才貌出众?最高雅的文明所能提供的给人以最强烈快乐的东西不是都争先恐慌后地云集于德·拉莫尔小姐身上吗?”

对过去幸福的回忆再次降服了于连,迅速地瓦解了理智取得的一切成果。理智白白地和这类回忆,那些徒劳的尝试只是在平添回忆的魅力罢了。

第二天,因为打碎了日本古瓶,于连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侯爵派人来叫他,此时的侯爵两眼有神,似乎变年轻了。“我们来验证一下您的记忆力吧,”他说,“听说非常神奇!您能记住四页东西到伦敦再倒背如流吗?还要要一字不差!”侯爵怒气冲冲地揉着当天的《每日新闻》,想掩饰他那严肃的神情,但是没能奏效。就是在谈到福利莱诉讼案时也不曾见过侯爵如此严肃。于连已经有了点儿经验,觉得他应该装作完全被那种轻松语气骗了的样子。“这期《每日新闻》也许很乏味,假如侯爵先生允许的话,明天早晨我将荣幸地全部为您指出。”

“什么!连同广告也算?”“保证准确无误,一字不错。”“说话要算数?”侯爵突然一本正经的说。“是的,先生,只有食言的担心才会影响我的记忆力。”“所以我以前忘了跟您谈这个事,我不要求您发誓绝不把您将听到的扩散出去,我了解您,不会以此辱没您。我已经为您担保,带您去一间客厅,将有12个人在那里聚会,您把所有人的话都记录下来。”“您无须担心,那绝不是杂乱无章的谈话,大伙轮流发言,我并不是说有顺序,”侯爵恢复常态,面色自然而狡黠。“我们说,您记,可能有二十来页吧;之后您随我回来,把20页减到四页。您明天早晨向我背这四页,而非整份的《每日新闻》。然后您马上启程,要像个为消遣而出门的青年人那样赶路。为的是不让人察觉。您要去见一个大人物。到了那儿,您要更加机灵些。要把他身边的人都骗过,因为他的秘书、仆人中有人卖身求荣,他们沿途守候并阻止我们的使者。您随身携带一封无关紧要的信。阁下注视您时,您向他出示我的表,就是这只,我把它借给您出门用。您拿去要带在身上,就这么办,把您的表给我。”

“公爵,将按照您的口授,亲笔记下您铭刻在心里的那四页内容。”

“不是以前,而是以后,如果阁下追问您,你就告诉他。您的旅途不会枯燥乏味的,从巴黎到这位大臣的住所之间,有人恨不得朝索莱尔神甫开一枪。这样一来您的使命便告终结,我的事情也要长时间的等待,因为,我亲爱的,我们无从知道您的死讯?您的忠诚总不至于能把您的死讯通知我们吧。”“立即去置办一套衣服,”侯爵严肃地说,“照两年前的样子打扮。今晚您应该不修边幅。在路上,您要和平常一样。这使您很惊奇吗?您已经疑心了吗?是的,亲爱的朋友,您听到的发言的人物之间,很可能有一位把情报透露出去,根据这些情报,他们将会在您吃晚饭的上等客店里至少给您用点儿鸦片。”

“最好我绕上30里,”于连说,“我猜是去罗马……”侯爵流露出高傲与不满的神情,自博莱·勒欧以来,于连还从未见过侯爵有过这样的神色。“我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告诉您,先生,您会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多问。”

“这不是问,先生,我发誓,”于连诚心诚意地说,“我不自觉就出了声,我是在心里寻找一条最安全的路。”

“是啊,您的心走得太远了。无论如何不要忘记,一个使臣,并且还是您这样年轻的使臣,不该给人以勉强别人信任的印象。”于连深感耻辱,是他干了一件错事。他想为自尊心找个借口,但无功而返。“所以您要明白,”德·拉莫尔先生补充说,“一个人干了什么傻事,总会推说是出自好心。”一个小时后,于连赶到侯爵的前厅,一副卑贱相,衣服老式,脏乎乎的白领带,整个外表透着一股学究气。看到他,侯爵笑出声来,仅仅到这时,他才觉得于连完全可以信任。“若是这个年轻人敢出卖我,”德·拉莫尔先生想,“我就无人可信了,然而,只要行动,必须信赖什么人。我的儿子与他那些杰出朋友,他们的忠诚、勇敢可以,抵得上他人百万;若需要打仗,他们会战死于王座前的台阶上,他们能做一切……除了此时此刻这件事。若是我看见他们中有一个人能记住四整页,跑100里路而不被发觉,简直是做梦。诺贝尔能够像他的先人一样捐躯,这些新兵也能做到……”侯爵陷入深思:“就说勇敢吧,”他叹了口气,“这个索莱尔也许更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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