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他崇拜德·莱纳夫人。“尽管她是贵族,我是工人的儿子,可她爱我……我在她身边并不是一个行情夫之职的仆人。”这种担心一旦消除,于连就即刻陷入爱情的狂热之中,也陷入了爱情的变化无常之中。“无论如何,”她见于连对她的爱情仍抱怀疑,就说道,“在我们一起度过的这些日子里,我要让您无比的幸福!别浪费时间,或许明天我就不是你的了。如果上天在我的孩子们身上再次惩罚我,就算我想只为爱你而活着,而且也不认为是我的罪孽害了他们,我也是做不到的。我不能在承受这样的打击之后还活在人间。我做不到,哪怕是我愿意也不行,我会疯的。”
如果是我拥有你的罪孽该多好啊,就像你总想替斯坦尼斯拉去生病一样。这个巨大的情感危机彻底改变了于连和他的情妇结合到一起的感情实质。
他的爱情,从此不再仅仅是对美貌的向往,也不再仅仅是因获取而沾沾自喜。他们的幸福从此变成一种更为高尚的情义,吞噬他们爱情的火焰也燃烧得更为猛烈。他们曾经有过一些充满激情的亢奋时刻,在世人的眼中,他们似乎更快乐了。
然而,害怕于连不够爱她成了德·莱纳夫人唯一的心病,于是他们再也找不到那种初尝爱情时的宁静平和、心有灵犀的喜悦了。每每在表面平静的幸福时刻,德·莱纳夫人会神经质地一把抓住于连的手,突然嚷道:“啊!伟大的天主!我看见地狱了。多么可怕的酷刑啊!我是罪有应得!”
她紧紧地抱着他,仿佛常春藤爬在墙上一样。于连竭力让这颗惊惶不已的心平静下来,但是不管用。她握住他的手,在上面疯狂亲吻。然后,她又重新跌入阴暗的幻觉中,“地狱,”她说,“地狱对我来说是一种恩典,我在这世上兴许还有几天和他一起度过的日子,可是地狱就在这里,我的孩子们的死……不过,这样的代价,也许我的罪行会得到宽恕……啊!伟大的天主!别用这样的方式来宽恕我。这些可怜的孩子没得罪您呀,是我,我才是那个有罪的人,我爱上了一个人,可他却不是我的丈夫。”随后,于连目睹德·莱纳夫人进入一种表面的平静状态。
她尽一切努力来控制自己,她不想破坏她所爱的人的正常生活。他们的生活就这样在爱情、悔恨、欢乐和焦虑的替换中飞逝而去。
渐渐地,于连失去了思考的习惯。爱丽莎小姐去维里埃应对一场诉讼。她发现瓦勒诺先生对于连相当气愤。她也恨这位家庭教师,因此经常在瓦勒诺先生面前说他:“您会毁了我的,先生,如果我说出真相……”,有一天她对瓦勒诺先生这样说,“主人们在大事上总是一致的……但有些隐情,可怜的下人们要是一不小心捅了出去,是绝不会被饶恕的……”瓦勒诺先生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法子从女仆口中套出实情,从而知道了他的虚荣心最无法忍受的事情。这个女人,当地最尊贵的女人,六年来他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但是众所周知;这个傲气十足的女人,从未给过他什么好脸色,而她居然自己找了个装成家庭教师的小工人当情夫。
最让乞丐收容所所长大人无法容忍的是:德·莱纳夫人居然还崇拜这个情夫。“还有,”这位女佣人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补充说,“于连先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征服了她,就是对夫人他也一向是冷冰冰的。”爱丽莎到了乡间以后才确信不疑,而且她相信他们的私通可能早就开始了。“毫无疑问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恨恨地说,“他当初拒绝娶我。可我真傻!还去向德·莱纳夫人哭诉,求她去跟他说呢。”当天晚上,德·莱纳先生从城里拿到报纸的同时,收到了一封很长的匿名信,把他家里最近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市长读这封信时,脸色铁青,还狠狠地把于连剜了几眼,整个晚上他都心烦意乱。于连设法恭维他,他却相当不耐烦地打发于连走开。
午夜时分,于连终于逮住机会,离开客厅时,他对自己的情人说:“今晚我们不能见面了,您的丈夫开始怀疑了。我能肯定,那封让他长吁短叹的信一定是一封匿名信。”于连把门锁上了。德·莱纳夫人有个奇怪的想法,觉得这个警告只不过是他不见她的借口。她真是昏了头,还按照经常的习惯来到他的门前。于连听见走廊里有响动,立刻吹熄了灯。
有人使劲地推着门:是德·莱纳夫人?还是怒火中烧的丈夫?第二天一大早,那个对于连不错的厨娘带给他一本书,他在封面上读到用意大利文写的几个字:
看第130页。
于连被这种轻率行径吓得浑身发抖,当他翻到第130页时,发现上面用别针别着下面这封信,信写得非常匆忙,溅满泪水,而且拼写凌乱。平时德·莱纳夫人的拼法都很准确,这个细节可透露的含义使于连大为感叹,他稍稍明白了这可怕的轻率。“昨天夜里你真的不想见我吗?有些时候我觉得从不清楚你的情感深度。你的目光让我畏惧。伟大的天主啊!你难道从没爱过我吗?如果是这样,就让我丈夫发现这一切吧,让他把我关进乡下一座永久的监牢吧,远离我的孩子。或许这就是上天的意愿。我将孤独地死去。而你会变成魔鬼。”“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对我的痴狂、对我的忏悔厌倦了吗,亵渎宗教的人啊,你要毁掉我吗?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去吧,把这封信给全维里埃的人看,或者让瓦勒诺先生看一看。告诉他我爱你,不,不要说这样的话,告诉他我崇拜你,我的生活始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告诉他哪怕在我年轻时最疯狂的岁月里,我都不曾想象到过你给我带来的快乐;告诉他我为你牺牲的不仅是我的生命,还有我的灵魂。你知道我为你牺牲的远比这多得多。可是这个人明白什么叫牺牲吗?告诉他,为了激怒他,告诉他我害怕这些坏人,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不幸,就是使我还眷恋生命的那个负心人。失去生命对我来说是件幸事,奉献自己,从此不必再为孩子们担惊受怕,这对我将是怎样的幸福啊!”“毋庸置疑,亲爱的朋友,如果有一封匿名信,那肯定出自这个可恶的家伙,六年来,他一直不死心的用他的大嗓门、熟练的马技、以及他的自命不凡长处对我纠缠不休。”“真有一封匿名信吗?狠心肠的家伙。这或许是我曾经想跟你讨论的事情;不过很好,你这样做是对的。”
“拥你入怀,也许是最后一次,我不管如何也做不到独处时那样冷静地与你商量。从现在起,我们想得到快乐就不那么容易了。您会不高兴吗?这是毫无疑问的,在您不能从富凯先生那里收到有趣的书的日子里就是这样的。既然已经选择了牺牲,明天,无论有没有匿名信,我都会跟我丈夫说我收到了封匿名信,他将会重金酬谢你,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立刻把你送回你父母那儿去。唉!亲爱的朋友,我们不得不分别半个月,或许是一个月!走吧,我相信你,会和我一样痛苦。”
“说到底,这是弥补这封匿名信所造成的后果的唯一方法;这不是我丈夫收到的第一封,而是关于我的。唉!我曾是这样地淡然处之啊!”“我行动的最终目的,就是让我丈夫明白匿名信来自瓦勒诺先生,我敢肯定是他干的。”
“你离开这里以后,一定要住在维里埃。我将设法让我丈夫也去那儿住上半个月,向那些蠢货表明他和我的关系并不冷淡。你一到维里埃,要尽量和所有的人结成朋友,甚至包括自由党人。我知道那里所有太太们都盼望着和你结交。”“千万别跟瓦勒诺先生起冲突,不要割掉他的耳朵,相反,要想尽办法讨好他。目的是让维里埃的人都知道,你将去瓦勒诺家或别人家里教育孩子。”“这一点正是我丈夫绝不能容忍的。就算他容忍了,那样更好,至少你住在维里埃,还能有几次见面的机会。我的孩子们那样想念你,会去看你的。伟大的天主!我爱我的孩子们,因为他们爱你。”
“怎样的悔恨啊,这一切会怎样结束。……我扯远了……现在你知道你该做什么了,对那些粗俗的人要有礼貌,别看不起人,我请求你:他们将是我们命运的掩饰。有一点不必担心,我丈夫将会按照公众舆论所规定他的方式来对待你。必须由你向我提供匿名信,要有耐心,还要有把剪刀。把看到的字从书上剪下来,贴在我给你的蓝纸上,这种信纸是从瓦勒诺先生那儿来的。在有人查看你的房间之前;把你剪过的书全部烧掉。假如找不到现成的字,就耐着性子一个一个字母来拼吧。为了减轻你的工作量,我把匿名信写得尽量短。唉!如果你像我猜测的那样不再爱我了,你肯定会觉得我的信太长了,真啰嗦!”
匿名信
夫人:
早已有人识破了您的计划;而且那些试图阻止它们的人都已被警知。出于我对您尚存的友谊,我希望您彻底摆脱那个乡下人。您若明智地照办,您的丈夫将会相信他收到的通知骗了他,我们就由他继续错下去。仔细考虑,我掌握着您的秘密,害怕了吧,不幸的女人,务必从现在开始在我面前走正道。
“你看完信上的字(你认出了是所长的口吻吗?),立刻从房子里出去,我等着你。”“我要到村里去,回来时神色慌张,我现在就已经很慌乱。伟大的天主!我冒的是什么样的风险啊,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你猜到有一封匿名信。总之,我会愁眉苦脸地把一个陌生人给我的这封信交给我丈夫看。你呢,带孩子们去林中漫步,到吃饭的时候再回来。”“你从悬崖上能看见鸽楼。假如一切顺利,我会放一块白手帕,反之就什么也没有。”“你的心,负心的家伙,你在出去散步之前找不到机会对我说你爱我吗?无论如何,有一件事现在就能肯定:倘若我们真的永远无法相见,我不会多活一天。坏母亲!我刚写下的是对我已毫无意义的三个字,亲爱的于连。对于它们我早已没有任何情感,此时此刻我能想到的只有你,我写下它们是为了不让你责怪我。”
“在我正感到失去你的时候,还有什么是不敢明说的么?是的,你现在觉得我残忍了吧,可是我不能在我崇拜的男人面前说谎!生活欺骗我足够多了。听着,如果你不再爱我,我也不会怪你。我没时间重读我的信。我宁愿用生命去换取你的怀抱,我愿意,甚至愿意为此付出更高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