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我们是平安夜的两条鱼(2) - 与我十年长跑的女友明天要嫁人了 - 李海波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6章我们是平安夜的两条鱼(2)

第6章我们是平安夜的两条鱼(2)

我考虑好几天,最后还是决定毕业,我说:“你乖乖上学,以后还要读研,我先出去闯世界,等你毕业了我刚好娶你过门!”当时我以为自己将未来想得又理智又清晰:我提前进入社会工作赚钱,等四年后凌一尧研究生毕业,我刚好积累相对坚实的物质基础,给她筑造一个安定温暖的小家。

我至今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有时坚定地认为那是男人的担当,但一旦喝多了就会把因果联系扯得非常远,最后归根结底到我没有好好念书才会导致两相忘的结局。

我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监理公司当资料员,试用期工资八百元,转正后一千四百元。当时的物价还算平稳,生活成本不高,房价也暂未成为平民的心病,我一度洋洋得意。当时我最喜欢听别人说“工作难找”,因为只有听到这样的话,我才觉得自己不是loser,甚至算得上winner。

在监理公司工作,本应是非常轻松的,但不是指我们这种苦逼的资料员。白天,我忙得团团转,抱着电脑处理各种文件。有时监理们忙着打牌,随口丢一句“你去现场看看”,我就得临时客串现场监理员。那是一个省道工程,我戴着蓝色的安全帽独自在外面晃悠,方圆几里都找不到几个树荫。在烈日下炙烤十几分钟之后,我终于走进木工做混凝土模具的凉棚,暂且避一下阳光,也让劳保鞋里的脚丫透一下气。

“哪里不符合规范了?”木工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没有啊。”我有点不知所措。

“那你在这里看什么看?”

我顿时醒悟过来,施工单位的工人们通常都不喜欢监理,一是因为有种压迫感,二是监理在他们眼里都不是好东西。工程队的老板们表面对监理点头哈腰,私底下却纵容甚至鼓励工人对监理态度恶劣,最后来一句“你干嘛和工人怄气”,我们只得吃一顿黄连苦。

“我就躲一下太阳而已。”我说。

钢筋工们不屑地笑:“嫌热就回你们监理办公室的空调房里躲着,在这里看个屁啊?”

我无话可说,只得灰溜溜地离开凉棚,继续在烈日下漫无目的地走着,依稀听见他们得意的嗤笑。我是一个初出校门的菜鸟,只是一个小小的资料员,连监理都不是,受到羞辱也不会有人帮我出头。论吵嘴,我骂不出花样儿;论打架,我更不是他们的对手;论收入,木工的薪酬是普通大学生的双倍——我在这里俨然是一个弱势者。

工作一天下来,身心俱疲。晚上凌一尧打电话过来和我聊天,我已经累得只想闷头大睡,躲到梦里重温天之骄子的美梦。凌一尧的心情却相当美妙,她和室友去附近刚开的游泳馆玩,偌大的水池竟然只有几个人,她折腾两个多小时才爬上来。

“那个池子特别干净,听说水是昨天刚换的,非常清澈。不过,刚下水的时候有点乱,不小心呛了几小口,漂白粉的味儿。”她兴致盎然地描述着。

若是以往,她的每一个发音都让我觉得可爱至极,此时却显得有些喋喋不休。我趴在床上,手机摆在耳边,一边聆听着,一边努力维持清醒。

“那你呢?你喜欢游泳不?夏天在水池里好清凉的呀!”

我迷迷糊糊地说:“游什么泳,我连澡都没洗。”

她顿时莫名惊诧起来:“你居然大夏天不洗澡?臭死了!真脏!”

我该怎么解释呢?我说我已经累得不想动弹,连手指抬一下都要耗费七成内力,我的一半思维已经跨在周公家的门槛上,现在正和她通电话的不是我的肉体,而是我的灵魂?她还在学校里,不会理解这种劳累到透支的滋味,她只会认为催我去洗澡是对我好。

我打断道:“我先睡了,明天再聊吧,你也早点休息。”

凌一尧愣了一下,声音陡然冷了下去,说:“你这是关心我呢,还是厌烦我呢?”

我说:“我就是很累了。”

她呵呵冷笑一下,把电话挂断,我的耳根终于清静下来,只听见隔壁房间打牌赌钱时的吆喝声。我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再回想刚才的对话与她的“呵呵”,一下子将自己吓醒了:交往三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大逆不道!

我忐忑不安地回拨过去,幸好她没有拒接或者置之不理,电话一接通我便态度虔诚地道歉:“我有罪,我自首,我恳求组织对我宽大处理。”

“不是累了么?早点睡吧。”她的语气非常平淡,“我也累了。”

她显然记仇了。

凌一尧的性格很犟,她不轻易翻脸,但只要翻了脸,那就真是很难弥合了。她掀起的冷战持续足足一个礼拜,电话照接不误,但就是很冷淡,冷淡得让人觉得她一夜之间移情别恋了。

“小姑奶奶,我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我恨不得在电话这头跪下来。

“我生气了么?”她依然波澜不惊。

这种水深火热的痛苦,让我备受煎熬,每天早问好晚跪安,尽力重塑“快乐工作,快乐生活”的阳光形象。幸好,她也不是胡搅蛮缠的女孩,自己琢磨着惩罚得差不多了,便打电话过来问:“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我说:“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那你以后还会再犯么?”

我赶紧对天发誓,这辈子都不敢再敷衍她这个小佛爷,她才大发慈悲地放我一条生路。

但是,冷战结束不等于我们之间的矛盾消失,她的世界里只有学业与恋爱,而我已经开始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尤其是对未来的担忧。我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孩子,没有父辈祖上的庇护,更没达官显宦的提携,离开校门便意味着完全的独立。我人微言轻,见识浅薄,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只能守着一份工作一天一天地混着。

以后拿什么迎娶凌一尧呢?我常有这样的焦虑。

有一个工头姓丁,文盲,连自己的姓名都不会写,签署文件都得要他在工地做饭的老婆代劳。他嘲笑我说:“你们学的那些狗脚板字,一笔一画拆开卖,能不能卖个几万块钱?”

我只能无奈地笑。

如果那些字真能拆开卖钱,我早就卖了。

我当时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可怜虫,此生最羡慕的职业只是总监,啥事不干就有人送烟酒塞红包,我这辈子就这点理想了。资料员干了大半年,自我感觉相当良好,跟在监理后面混吃混喝,烟酒不断,尽管有时不得不当孙子,但总有机会当一回爷爷。

我与凌一尧平均每个月约会一次,仓促的时候坐两小时的车过去,两人一起吃一顿午饭,再随便逛一逛街,黄昏便不得不分开。我在她面前报喜不报忧,将任何一点小小的成就往死里吹嘘,拿了奖金,收了小礼,得了抬举,耍了威风,而她托着腮帮认真地聆听着,仿佛我是一个伟岸的盖世英雄。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情人节,我和她去南通市区玩,送她一只半人高的熊娃娃作为节日礼物,四十五块钱。她很开心地摆在自己的卧室,可是她叔叔家的小孩去她家玩,看中那只熊娃娃,又哭又闹,最终蛮横地抱了回去。

身为一个慈爱的表姐,凌一尧不好意思说自己舍不得给,第二天她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回到那家小店,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熊娃娃,直奔她叔叔家,硬是将我送的那只换了回来。

我问:“两个一模一样,干嘛还要换?”

她说:“我都给这一个取了名字,两个怎么可能一样?”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暖得我心都化了,我在凌一尧面前有一颗奶油心。

那时的恋爱,感动廉价得就像深秋荒野里的草籽,轻轻一抖,便能洒落一地。偶尔这些草籽在暖阳下盛开几朵娇嫩的小花,便成为青春万岁的论据,但风雨袭来,它们便只是一地残渣。

凌一尧一门心思地扑在考研上,寝食难安,经常出现丢三落四的状况。她去atm机取款,灵魂却神游于九霄云外,拿了钱便走了,校园卡却落在里面,存了几年的奖学金被别人盗刷得一干二净。她向家里又要了一千多,才将这个窟窿堵上,但她内心倍感愧疚,因为家里因母亲的支气管炎手术已经相当拮据。

“以后我再也不丢东西了!再丢我就去跳江算了!”她对自己发下毒誓。

“这是要玩‘刻舟求剑’吗,尧尧?”

“你去死吧!”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