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道士和鬼
陈思婷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她点点头：“对，我是那场大火中的幸存者，也是受害者。”卫琛深吸一口气，他刚才看到的那场火，真的就是这里之前发生的火灾，看到的那些焦尸，也就是当年被烧死的人，而这一切的出现，似乎都是陈思婷在背后策划。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卫琛说，“我根本不能理解你的行为。”
陈思婷没有说话，她把衣服穿好，把粘着假发的帽子戴上，又靠着墙慢慢坐下，轻轻地说起了当初的一场火。
“这家酒吧是我的一个朋友开的，我经常会来这里喝酒，但我男朋友不喜欢我来这里。他是一个消防官兵，酒吧这种地方不适合他，他也劝我少来这里，我答应了他，但前提是在我生日那天他得陪我到这里庆祝一次，只要一次，我以后就不会再来这里。
“那天我提前就订好了蛋糕在这里等他，朋友们也都准备好了礼物，到很晚他才过来，但我不生气，他毕竟真的来了。我们一起喝酒、吃蛋糕，他还给我唱生日歌，我还以为那会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个生日，可是一桌喝醉酒的人忽然用打火机点着了一瓶酒。着火的酒掉在地上，火很快在地上蔓延，更多的酒被摔在地上，整个酒吧在瞬间变成一片火海。点火的人在火里大哭，所有人都乱成一锅粥。
“他是第一个冲进火里救人的，或者说其实除了他，所有人都疯了似的逃命，没有任何人打电话叫消防车，也没有任何人去阻止这场火或者救一个人。
“几个靠近酒吧门口的人很快从酒吧里逃了出去，其他人却互相踩着对方在门口堵作一团，火很快把前门封住，所有还能动的人都往安全出口跑，可是安全出口却被人给锁上封了起来，谁都打不开这扇门，他们都疯了，又往厕所跑，厕所的门同样也被关得紧紧的，而火，已经烧着了整个酒吧。
“我的头发和身体就是在逃跑的时候被火烧着，我在火海里痛哭哀嚎，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救我，甚至都不肯扶我一把。他们从我的身体上踩过去，好像把我踩死了他们就能活命一样。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一个黑炭一样的人突然从火中跳了出来，他把我身上的火扑灭，把我抱在怀里一路狂奔，跑到一个安全的房间里，温柔地对我说：‘婷婷，你一定要活下去。’我看到一块黑炭从他脸上掉下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他脸上的皮带着血掉在我面前。他要走，我抓了抓他的手，我没有抓住他，留在我手里的是脆松松的炭，还有里面的一节骨头。
“后来他又救出来几个人，再后来消防队的人来了，大火被熄灭，我们被他救的人都活了下来，剩下的全都死在火里，而他的尸体找到的时候已经被成一团炭，轻轻一掰，变得粉碎，在他尸体下面，还盖着一个刚成年的男孩的尸体。
“我把他救我的情况告诉给他的战友和医生，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话，说如果一个人被烧成那样子根本就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去救任何人！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话，就连那些被他救的人都不相信！可我却相信是他救了我，是他即使是死了也拼了命的救我！”
陈思婷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她把当年大火里的事情说了一遍，眼神中流露出无比的懊悔和思念，她的双眼通红，但却没有流下来一滴泪，不是因为她的情感有多虚假，而是因为泪早已经流干，现在根本无泪可流。
卫琛的呼吸早已经变得异常沉重，在听故事的时候他也慢慢坐到了地上，他的确也难以相信陈思婷所说的事情，但他却知道，陈思婷根本没有说谎，因为在刚刚的火场里，就是陈思婷的消防官兵男友救了他的命。
“那……这场火……”卫琛试探地问，他想知道，那场不应该出现在刚才的火，是不是跟陈思婷有着关系。
“在那场大火之后，每个月着火的那天晚上，这家酒吧就会出现，并且重新上演一次当时的情况，在大火发生的前一秒钟，所有被烧死的人都会恢复到活着的样子再重新被烧死一遍，如此反反复复的循环，永远不能进入轮回。”
卫琛一怔，被火烧死已经足够惨了，竟然还要每个月再被烧死一次，这样的折磨，恐怕连地府对恶鬼的惩罚也只不过是如此吧！
像是感受到卫琛的心情，陈思婷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每个月我都会来一趟这里，在这里喝酒，在这里跟他们再经历每一次大火的折磨。每一次，他都会第一时间从火中冲出来把我抱到安全的地方，接着再冲进火海去寻找所有可能活着的或者意外走就酒吧的人。每一次都没有例外，每一次他最后也都会消失在火海中。”
卫琛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不知道是在感叹陈思婷和她男友的感情，还是感动她男友的英雄，或者两者都有，但不管怎么样，他也始终不明白陈思婷把他引到这里来的目的。
“婷婷，你说的我都相信，只是我不明白，如果你每个月都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见你的男朋友，那这次为什么把我也叫了过来？”卫琛问。
陈思婷嘴角微微一动，不知道是歉意的笑还是心里痛苦的表情，她说：“这些被烧死的人之所以每个月都要再遭受一次火烧，是因为他们的灵魂都被这扇当初没被打开的门给封了起来，只要门没有破，他们就要永无止境的被火死烧一次又一次，而我把你骗过来的目的，就是想要让你帮我把这扇门给打开，好让所有被烧死的人的灵魂都可以离开这里。”
卫琛恍然大悟，难怪刚才自己开门的时候无论是火里的焦尸还是浓烟或者烈火，竟然全都从门里冲出去一散而光，原来竟然是这样一回事，但他还是有些不解，就问：“可是按照你的说法，你应该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为什么你不自己把这扇门打开，一定要让别人来做？”
“不是别人。”陈思婷摇着头说，“这件事情别人做不到，只有你才能做到。”
卫琛懵了，他想自己又不是马江元或者老谭，只是个见到鬼也会害怕的普通人，怎么就只有自己才能帮这些被烧死的人解开这扇门的封印？这事情根本一丁点的道理都没有啊！
看到卫琛疑惑的表情，陈思婷就解释说：“这间酒吧每个月都会出现一次，但这扇门却不会跟酒吧一起出现，它只会被鬼气极重的活人吸引才会出现，并且只有这个吸引它出现的人才能够把它破坏，而你正好就是那个人。”
卫琛虽然把陈思婷的话听得明明白白，但所说的事情却又听得稀里糊涂，他连忙问：“鬼气极重的活人是什么意思？另外，就算我是鬼气极重的活人，可这些事情又是谁告诉你的？”
陈思婷说：“鬼气极重的意思就是非常招鬼的意思，基本上只要哪儿有鬼，这个人往哪儿一站，那里的鬼必定会出来找他。这扇门本身也被大火烧毁成了不存在的‘门灵’，也就是精灵的鬼魂，这种鬼魂一般人根本看不见它们，只有非常招鬼的人身上的鬼气才能引它们出来。”
卫琛一听心头大骇，照陈思婷这么说，如果自己真是个鬼气极重的人，倒是不难理解最近怎么一股脑就会接连遇上鬼，但转念一想又不对，自己活了二十多年，没道理前面二十多年去过的地方都没鬼，就现在才遇上鬼吧？
卫琛把自己的疑问再说给陈思婷，陈思婷听完之后满脸疑惑，她说：“这个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你确实把‘门灵’引了出来，就说明你的确是那个鬼气极重的人，至于你提的疑问，恐怕只能去问把这些事情告诉给我的那位大师了。”
陈思婷就把自己遇到的一位“无名大师”具体情况告诉了卫琛，其实也就是路上偶然遇到的一个陌生人，他把陈思婷的遭遇和酒吧的事情都能一一说出详细，并且告诉陈思婷种种当当，最后指点她去寻找卫琛帮忙，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更多的信息可以告知卫琛。
卫琛听完就跟没听一个样，仍然莫名其妙，除了知道自己是个极为招鬼的体质外，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卫琛知道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这些事，到时候或许可以找找沈黎询问一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离开这个地方，但现在回过神来才又觉得异样，因为这里也是当初被火烧毁的地方，但现在鬼和火都不见了，这个安全通道却偏偏依然好模好样的在着。
“婷婷，你的目的只有让我打开这扇门吗？”卫琛问，因为他觉得既然鬼和火都消失了，安全通道就也应该消失不见。
陈思婷听见卫琛的问话，嘴角不由露出一抹笑，吓得卫琛心惊肉跳，连忙抓起斧头紧紧握在胸前，说：“你要是还有其他什么目的你就说，要砸门砸墙的你往哪指我就往哪砸，但千万不要有什么乱七八糟害人性命的念头！”
陈思婷微微摇头，说：“不需要了，你已经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现在只是还在等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只鬼。”
卫琛心头一怔，忽然听见安全通道口的另一头传来一阵阵轻微的脚步声，每一步落地，都同时伴随着细微“咔嚓”的破碎声响，慢慢的，一个全身被烧成一团炭的人影走到了卫琛和陈思婷的面前。
人影在两人面前停下，他走过的地方都是黑色的痕迹，就像炭笔在地上画出一个又一个脚印，那么清晰、那么沉重。
卫琛几乎第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影，他根本只是匆匆瞥过这个人影，却那么的清晰，也那么的肯定，这个人就是把自己从厕所里救出来的人，也就是陈思婷当年在大火里为了救人而被烧死的消防官兵男友。
陈思婷一个挺身从地上起来，她脸不断地抽搐，她上前双手悬在空中久久保持着抚摸焦尸脸的姿势，不敢触碰，也不舍得触碰那张化作焦炭的脸。
卫琛怔怔的站在旁边，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一对情侣，也终于见到了一双矢志不渝的爱人。
焦尸的手慢慢抓住陈思婷的手，他张开漆黑的嘴，从口里飞出来细碎的黑末，嘴唇张张合合许久许久，才终于冒出来带着浓浓破锣干嗓的两个字：“婷婷。”
陈思婷原本早就已经流干的眼泪瞬间又流了出来，顷刻满面晶莹，她哭着说不出半句话来，但却比讲一千句一万句的话都能更直接的表达她的情感。无语，泪已然足够！
焦尸的手在明显的颤抖着，他身上的焦炭渐渐碎裂摔落，但还没等掉在地上，就都又迅速飘进了打开的安全门。
陈思婷也紧紧握住焦尸的手，只是她一用力，她眼前爱人却化作更多的碳粉，她又松了手，可又忍不住想要将手紧紧去搂住他，去抱住他。
焦尸没有陈思婷的顾虑，他慢慢张开自己的手，迅速抱住陈思婷，干裂已经掉了一半的嘴唇里，在轻轻的碰触下，冒出带着浓浓炭火味的三个字：“我爱你。”
脆弱的身体用尽所有的力气抱住他心爱的女人，所有的力气全部用上，无论是生，或者死。
一瞬间，焦尸在陈思婷的怀里变得粉碎，如同被破碎的梦一样，仍凭她怎么伸手去抓，都抓不到丝毫，而破碎的梦，都进入了门，消失，再也不见。
陈思婷慢慢地跪在地上，她还哭着，没有声音，只有颤抖的身体。
卫琛的眼眶早已模糊不清，他羡慕却又不想要陈思婷这样的爱情，他摇着头擦掉自己的眼泪，等视线清醒恢复，却忽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原本卫琛所在，是酒吧的安全通道里，现在再看，却是在建筑工地的一堆沙子上，他稍微一晃神，还差点从沙堆上摔落下去。原来被大火烧光的酒吧已经列入了工地范围，再过不久就要建立起一栋全新的建筑，但无论是什么建筑，估计到时候还是有人流传着这里烧死人的传闻。
卫琛看着这片工地，心里未免有些感叹，不过心想，也好在自己积德已经帮助那些被烧死者的灵魂逃出升天，以后这里就算有传闻，至少也不会真闹鬼，心里也就踏实许多，等这时候才想起来陈思婷，连忙翻上沙堆去找，却只见陈思婷已经走下沙堆，慢慢地朝着工地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