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自难忘
44、自难忘
戏台前的茶楼二楼,今时非同往日。因着台上请的戏班子是平日难得一听的,而唱莺莺的那位花旦,又是一位颇有声望,年近五十岁的富商要捧的角。
那人请了四方好友来茶楼听戏,不巧遇上一个凶得跟什么似的小姑娘跟刘家那玩世不恭的孙子打起来了,皱眉看了半天,正要发作。
就见楼梯上来了人。
平日里千呼万唤都请不出来的人,立在乌木门槛前,满座熙熙攘攘之间,眼波只流转向那位无所畏惧倚在栏杆上的女人。
反正晚辈之中,他向来最看不惯江暗年,阴气沉沉的。又是死了双亲的人,总感觉对方身上难免沾点什么晦气。
他也算见过对方年少时,疯得人尽皆知。人至而立之年,反而藏得越来越深。
于是此时连台上的戏都不看了,远远坐着饶有兴致看着眼前的好戏。
众目睽睽之下,那之前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女人收敛了许多,爽快接过了那管口红,客气生疏地说了一声谢谢。
倪穗只是不好再和他纠缠,生怕他大庭广众之下又说什么其他话,走得飞快离开了。
“我当谁这么大胆,在这茶楼吵得天翻地覆。原来是带着靠山来的。”太师椅上坐着的富商笑着给他沏了一杯茶,“你上哪找的这么有个性的小姑娘,如此风雅的地方,都能和那刘家小子大打出手,还一点亏都没吃。”
“自然是不能吃亏。”江暗年一笑,并没有接那茶水。
他家的小姑娘在外头怎么能吃亏。
下楼时,听到那身后人越发有兴趣地喊了一声:“小江爷是在追人?”
富商坐在太师椅上舀了一勺鲈鱼清汤,慢悠悠吹着滚烫的鲜汤,头一次觉得面前这阴气森森的人也挺有意思的。仿佛能看到自己年轻时追到戏园子里听那位旦角唱戏的样子。
可惜了自己家中那成天把江先生挂在嘴边的小女儿。
站在楼梯转角的人没有回头,背对风和日丽,寒冬腊月的,凤眸里浸了几分春风柔情。
那边倪穗头也不回地下了楼,走到一半正逢母亲打电话来。她嫌园林里游客多太吵,一个人站在长亭里听电话。
“多大人了,怎么还怄气。”倪清杏大概在洗菜,水声哗哗的。
“你明明知道有些事情我很在意。”倪穗看着远处戏台曲终人散。
“哎呦,那个妈妈的同事也就随口一说。”
“那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还是你也觉得我是从小没人管的小孩。”她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
“哎,怎么还哭上了。”倪清杏真的是奇了怪了,她自己听来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有多伤倪穗,觉得再轻描淡写不过,“好了好了,这么大人了还委屈,先挂了啊。”
因为手上沾着水,手机按得是免提公放。
挂了电话,不好意思地对厨房里帮忙的同事说道:“都是被她哥惯的,动不动就哭鼻子。”
长亭里寒风阵阵,倪穗一个人站着眼眶发红。
她只是忽然觉得,在她的人生里,她好像从来都是父母选择里被牺牲的那一个。
当年倪清杏跟裴尹离婚,两人都想把孩子给对方。为了自己的前途,母亲可以匆匆忙忙把她丢给一个自己也不是很熟的男人。
当年看着最满不在乎一身反骨的小孩,其实比任何人都敏感。陌生人随意的一句话,就把她这么多年心里积压的情绪全部给翻了出来。
她不是一个幸福的人,所以她千方百计在寻找普通人的幸福,而且已经耽误不起时间了。
不远处,有人站在柳枝暗影里,一身隔世经年的气息,好像一场如雾气缭绕远山般的旧梦。
两人对望着,倪穗先不耐烦了,倚着长亭柱子望过去:“你要么走过来,要么往前走去。”
亭外人幽幽看她一眼,踩着满地树影走上台阶。
“你从不来找我。”
话里有话。表面是怨着她不自己走过去,实则说着她从不去看他。
她确实没有主动来找过他。要么倪清杏逼着她去。
倪穗没理他,揉了揉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他这么淡淡地在身边讲话,不管在讲什么,都觉得心里很平静安宁。可能真的是以前一哭就被他哄习惯了,听见他的声音眼泪就条件反射地缓回去了。
以前倪清杏常常打趣说倪穗要是一只猫,肯定最认主,谁都唤不动她,除了江暗年。
“你是不是跟踪我。”倪穗平静下来,想起了什么,擡头质问。
“没有跟踪你。”他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刚从医院回来,路过听到在唱《西厢记》,就来听戏。”
“一个人去医院?”话出口,才发现问得很多余。
他当然是一个人。
有时候她也常常想,在她离开的那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
“医生怎么说。”顺口马上换了一句话题。
“挺好的。”他的手随意撑在栏杆上,衬衣袖口皱了一边。她看到了,本欲伸出手给他抚平,又觉得不合适。
只是在心里暗自感叹,再心细的人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啊。
她本想张口问他下次什么时候去复诊,却默默闭嘴了。
骨子里比她还清高骄傲的人,怎么愿意别人见到他的落魄和痛苦。
想了想,记得自己身上这件羽绒服曾经在深秋的时候穿去过北京一座很有名的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