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种相思一撇消(三)
千种相思一撇消(三)
凌无非平静转身,瞧见暗夜林中多了一名蒙面黑衣人,看身段,像是女子,却不像是太年轻的女子。
这直觉说不分明,只无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黑衣人一言不发,双足陡然离地,在她身后小树躯干猛地一蹬,整个人竟像是飞起来一般,朝他扑了过来,手中所持“兵器”,竟是一截半尺余长,削尖的枝条。
凌无非旋身拔剑,斜削向那人手中枝条,薄纱般的月色穿过疏松的林叶,淋漓洒落剑身,水波一般颤动。
然那枝条好似舞者一般,刚一触及剑身便弯下柔韧的腰,毫发无损贴着剑身滑至另一侧,陡地弹直,恢复原状,继续刺向他心口。
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凌无非微挑唇角,左手抢上,双手掌心一上一下覆住剑柄,顺势一搓。长剑在他手中迅速转了几圈,往那枝条连带那人的胳膊削了过去,迫得她撤招退回,向后空翻落在地上。
“足下也是万刀门的人?”凌无非眸色映着月光,深潭似地,一片清寒。
来人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月下银光陡起,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林中翻飞,若风若蝶。灵逸身法走转,皆不发一声,唯有剑锋寒铁破风激荡而起,不绝于耳的颤鸣。
黑衣人身手老辣,一截断枝灵活走转,刚柔并济,恰与凌无非手中以玄铁为心的苍凛宝剑相克,身手虽逊于他,却还是稳稳在他手下走了十来个回合。
凌无非见她如此故作高深,懒得多费口舌,剑意陡转,挑起一记“危楼”之势,寒芒如电,堪堪擦过黑衣人手中细枝,不等枝条借势弯折,已然削下一层薄薄的树皮。
一招未老,手腕轻旋,剑尖倏忽一转,不等黑衣人反应过来,霜雪一般凛冽的剑意转瞬将她手中细枝环绕,将它崩得笔直。
只听得一连串细微的震裂之响,断枝寸寸崩断,纵那黑衣人向后疾退,仍旧被这股劲力追上,自指尖至手腕裂开一道伤口,连同护腕最外边的系带一齐崩开。
蒙面黑衣人遽然色变。不等站稳脚步,眉心已触碰到苍凛剑尖,寒冽之意顷刻传遍全身。
“你究竟是谁?从何而来,想做什么?”凌无非眉心一沉,正待挑开她面纱,却忽然听见树顶传来一声清啸。
他略微一顿,擡眼看向树顶。受他牵制的蒙面女人看准间隙,陡然擡腿提起一把尘土扫向他腰间。
凌无非即刻旋身闪避,看出此举乃是虚招,想起树顶那个声音,犹疑一瞬,却见那道身影已然纵步跃起,飞身遁入深林。
“景逸!”
凌无非高喊一声,旋即垫步一跃而起,足尖疾速踏过老树躯干,借力飞身攀越上树顶。
但见广阔天幕下,层层黄绿相间的叶随风翻涌,似夕阳下的海潮。远处立着一点黑影,隐有佝偻之态,不过瞬息,便已融入焦墨般的夜幕,消失不见。
“公子!”景逸闻得呼唤,带人疾奔入林,却只看见飞身下树,一脸疑惑落地的凌无非。
“这是……怎么了?”何硕抓耳挠腮。
凌无非脑中满是疑惑,只觉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索性丢下一句“走吧”。直接越过几人,走出密林。
数里之外,浓云掩过月牙的尖儿,一双手似的勾在末梢,将断不断。
月下女人的黑影,发出沙哑的声音:“不过几年光景,精进至此。天下第一,果然非虚。”
鬼爪一般的枝条遮蔽了一旁佝偻的影子,发出嘿嘿的笑声。
“替你试过了,如何决断,好自为之吧。”黑衣女人说完,转身飞纵而去。
夜更浓了。
秋夜风寒,深山竹屋外的风也越发透出凉意。月落日升,晨光普照,沈星遥推开小窗,隐约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鞋底沙石碾过泥土与碎竹叶,摩挲出细密的沙沙声。
终于来了。
沈星遥莞尔一笑,擡头往窗外望去,但见疏疏风里,细长的竹叶一片片零落,叶间沾着晨露,折射出明媚的光点。那些光点穿过透明的露珠,有淡淡的竹香,幕幕分明的春与秋。
还有光州钧天阁院里应季盛放的芙蓉,尽态极妍,丰姿冶丽。
又是一日拂晓。城门刚开不久,凌无非等一行人便进了城。
与卫椼同坐一辆车的卫柯伸手探了探窗外,觉出风还泛着冷意,又扯了扯布帘,给遮得更严实了些。
凌无非回到家中,立刻唤了人来安顿卫柯等人。无极门周正一行还未离开,巴巴又来探望,刚跨过门槛,便听见凌无非的话传来:“您说她是七月初六走的?”
柳无相略略颔首。
“那就是说我前脚走,她后脚便离开了。”凌无非略一颔首,却又忽地蹙紧眉头,“可她是怎么找到星遥的?”
“说不准,是遥儿找到了她。”柳无相若有所思。
周正和蒋庆都没听懂这俩人在猜什么迷,也不吭声,一齐踱到床边探望昏迷不醒的卫椼。
“哎?周掌门您也在这儿——”卫柯连忙起身打招呼。
这些人客套攀谈起来,便没完没了,怎么受伤的,受了多重的伤,伤了多久等等,末了还要感叹一声可惜,惯常的用语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
但柳无相却是个奇人,仿佛听不到这些话,直接把三人往旁边一推,便即开始为卫椼诊治。
“柳神医,”卫柯凑上前道,“阿椼的伤势如何?”
“不是说瑛儿去找过你们吗?她什么也没说?”柳无相眼皮也没擡一下,“你家兄弟头部遭到重创,风府、脑户、玉枕三穴受损,右侧肋骨、肩胛,右臂肱骨,左腿胫骨均有裂痕,幸亏他命大,不然伤成这样,早该去西天见佛祖咯——”
说完这话,他回过头去,对一旁的凌无非道,“帮我到柜子第三层的黑色盒子里,取‘玉骨生’来。”
早年间凌无非在玄灵寺替沈星遥挡下“神羿手”单誉一箭,断了右腿,便是靠这玉骨生恢复如初,不然怕是早已成了瘸子。
卫柯应着柳无相的话,点头说道,“多亏柳先生早有先见之明,让沈姑娘送来一剂定魂丹,保住阿椼性命,不然……”
他说着客套话,柳无相却摇头,无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