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种相思一撇消(二)
千种相思一撇消(二)
刀乃百兵之帅,以切、削、劈、砍为势,古形如钺,沉而利。
因而用刀之人,所习内力,多是走的刚猛一路。关在风沙大,干燥熬人,适宜这一路子的习武之人磨练品性,是以这些年来,吸引了不少刀客专程前往关外练刀,磨练品性,或寻名师,或自成一脉宗师。
雄关塞道,山路险阻,在这其中,还有不少匪类占山为王。当今万刀门的那位“祖师爷”烈云海,从前便是关外某座山头的山大王。
他与别的山大王一样,靠打劫勒索路人榨取钱财度日,品性实在不怎么上得了台面。但不一样的是,三年前,他在打劫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女人。
“据说,那个女子生得极为貌美,嫣然一笑,天地都为之失色。”卫柯说得神乎其神,连自己都入了迷,“烈云海很快便迷上了这个女人,把她娶回家做了寨主夫人,后来——”
“后来什么?”凌无非微擡眼睑,淡淡朝他看去。
“附近寨子都传,那女人乃是东海瀛洲岛的仙女,要带夫婿归乡。再后来,整个山寨近百人都跟着他们凭空消失了,仿佛飞升一般。”
“胡说八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神奇荒怪之事?”凌无非当场驳斥道,“多是人在捣鬼。”
“可整整一个山寨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难道这也不是……”
“关外山峦叠嶂,地广人稀。不过百十号人趁夜躲藏迁徙有什么稀奇?”凌无非毫不客气道。
“可他们为何要走呢?”
“这得问你啊!”凌无非瞪了卫柯一眼。
马车内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不同寻常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越发凸显出尴尬的意味。
凌无非沉默许久,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没了?”
“没了。”卫柯老老实实道,“我与阿椼分头行动,他去探查山寨旧地寻找痕迹,我去打听附近几处关口,是否有人见过他进出。”
“所以他差点被人杀了,你却完好无损?”
卫柯所说的这些消息,不过就是烈云海与文晴结识的过程,不过润色几许鬼神之说的意味,多几分传奇色彩罢了。烈云海一介山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这个妻子到底是不是强抢来的都未可知,还能跟着她回“娘家”?
简直胡扯。
凌无非只觉卫柯所言,与废话无异,心道那些真正的秘密,恐怕都和卫椼一样,睡在后边那辆车里。
凌无非明白过来,眼中愠色再也压不住,对他斥道:“就为了这点事,你便让我多花好几日,来回多跑一趟?就你知道的这点消息,还能让万刀门派人灭你满门上下不成?”
“可我……可我查到了烈云海的来历呀——”卫柯为了自己仅有的线索打抱不平。
“查到这有什么用?还不是找不到他下落?”
“可阿椼被人伤成这样,他定然……”
“他动都动不了了。就算知道的再多,还能告诉谁?”凌无非一想到这厮让他一来一回瞎耽误那么多工夫,令他错过去寻沈星遥解释的时机,便觉来火,当即掀开车帘冲在车头赶马的何硕,劈头盖脸便是一声,“停车。把他给我扔出去!”
何硕听得一愣,一旁的吴通更是吓得缩起了脖子。
卫柯支支吾吾,不知该接什么话。
“公子……”何硕憋了老半天,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凌无非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想了一想,又把车帘拉上了。双手环臂背靠车厢内壁,阖目养神。
一时气话,宣泄完了也就罢了。这所谓的“武林盟主”虽是他不情不愿当上的,但到底身上还背着钧天阁与襄州凌氏一门的名声,要真把自己那点儿女情长的小心思宣之于口,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
可哪怕他自己不说,如今这事也是人尽皆知了。
“话说回来,”卫柯不敢再提烈云海的事,想着把话岔开,冷不丁又提了壶不开的水,“从前少掌门与夫人,都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如今这是……”
谣言之所以能成为谣言,利用的便是普罗大众对他人私隐的好奇。
卫柯也是人,他也不例外。
五年前凌无非差点便为了沈星遥把他那倒霉弟弟给宰了,如今外头却传出那样的话。
平心而论,这话他决计是不信的。
不信,想到这事,一时好奇也就问了。
凌无非也不知听没听见他的话,仍旧合着双目。
整个脑袋里,慢慢盘算的都是怎么一脚把这不识趣的东西从车里踹出去。
半日光景,马车驶过一座城。趁着下车歇脚的工夫,凌无非十分利索地把卫柯丢下,跑去后边那辆车里了,谁知车里照顾卫椼那几个飞鸿门的部下嘴更碎,不光问东问西,还给他哭惨,听得凌无非脑子嗡嗡作响,挨不到停车歇息那阵便下了车,主动回到前边的车里。
好在这一回,卫柯终于识了趣,哪怕坐在车里与他大眼瞪小眼,也不再吭声。
天色渐晚,马车仍在郊野。眼见天色入夜,一行人收捡行装,在野地里生起篝火,打算在外露宿。景逸等人唤了几个飞鸿门的随行手下,猎了不少野兔野鸟,又在附近的小河里捞了几条鱼,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凌无非蹲在水边,捧起一抔水泼在脸上,好叫麻木了一天的自己清醒一些。
连日以来,接踵而至的麻烦事已让他不堪重负,究其原因,并非这些事多么难以解决,而是从一开始,他便对于这杆架上肩头的担子便颇为抗拒,以至于此后之事不论大小,都被他视作负累。
朗月清光洒落河面,月的倒影,在浮漾的波痕里荡开一圈圈皎白的光。水里除了月影,还有他的影子。
凌无非看着自己的倒影,忽觉一阵恍惚。
他又想起了恢复记忆前的那个梦。
梦里是自己懵懂的少时幻影,面对饱经磋磨,历尽沧桑的如今。而此刻的他,看着这个影子,却又觉得像是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他忽地察觉,经过这么一场啼笑皆非的失忆,心底深处,似乎又多了几分变化。
七年前的他,踌躇滿志,自觉天下高峰,无不可攀,无不可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