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骨骸
第107章骨骸
张华蓦然盯着他，忽然就笑了下。
“你原本也是人，是师父领进门的徒弟，他教给你的应当不止有驱鬼法术，还有活在这世上立足的真正重要的。”张华眼底有怜悯和一眼望穿的敏锐，“不是他没教，而是你被私欲蒙蔽。”
“住口！你不过就是师父轮回转世下偶尔产生瓜葛的凡人，他曾经名声显赫，万人敬仰！我只是想带他，去一个由我创造的新世界。”
马黎的声音微颤，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情绪，憎恨、失落、爱而不得……还有看了这一世，他最敬重的人被逆十三屡屡带入险境，性命堪忧。
树影幢幢，祝城融于一片火海。
那是他从冥界带来的屠棂火，他看着人来人往的，许多素未谋面过的陌生人也要为了救对方而拼尽全力，甚至还要牺牲自己的心脉精力来救一个游人。一个恶灵。
但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这样的世界太虚伪，丝毫看不出邪神应该在人间享有的地位。
“你就算说的再多，我也要将祝城烧得一干二净，我能摧毁一个回廊桥地带的村庄，就能让这里成为第二个。”
“你当我们不存在？”一句硬朗的中年男音刚落，刚搞定失控鬼群的诡案部的驱鬼师们都应声赶来。
张升听到一声接一声的谩骂：“就是当我们不存在啊！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敢学人家灭世……各位一起上！会怕他不成？！——”
“妈的，家都要没了，死也得给他封印了！荀爷，荀爷你下令，我们豁出去了！——”
张升一句话都没说过，也从未提起过前世的身份。他以为，就连逆十三的邪神之力，这些看上去年龄不断大的成员根本不了解，但应该是他想错了。
他不该忘记张华也是部里的人。
原来整个诡案部都闭口不谈，是不知如何开口，干驱鬼师这行的谁不憧憬荀白衫，但现在，人家是张华的孙侄子了。
“路遥，收手吧。”张升寥寥几字，就让马黎表情顺变，瞳孔的微震易于察觉。
张升走向巨蟒脚下，轻轻挥袖，身子轻盈御空而起，很快就落在马黎的面前。
“师父……”马黎很久未这样近距离地与张升聊过天，仿佛停留在几个世纪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他时常在张升怀里坐着、躺着，夏天捉蜻蜓，冬日看飘雪。张升顾及他年纪最小，勒令道观里的所有徒弟都得让着路遥，说他小小年纪在大集体里生活不容易，多有照顾总归让他放心。
“别叫我师父了。这一世，我就是张纪港，没有名头，没有家境，就连我驱鬼的本事也是我叔爷爷教的。”
马黎心里一凉，他多希望张升此行会再像以前那样向着他，无论他做什么，都应该明白的……都是为了师父能够活在永远安全的地方，依赖着他。
“你怎么不理解我呢！师父……当年我以为阴阳街结束后，你要解散师门是因为累了，想休息。可以，可以啊，你想去哪我都能够陪着你……”
马黎将手覆在面中，好久才移开。
他深吸口气，望向张升：“即便逆十三那时受到邪神控制，那也是因他造成的，让你觉得是自己的误判害死了辞鸽。可那也是因为他！！因他而起的！——”
男人面部愈发狰狞，单是提起逆十三几个字早已恨之入骨。
他指着被红线牵引着浑身是血的逆十三，唾骂道：“他自出生就生于冥界，为何不去做冥界之主，去当邪神？！为何不为你而反抗，而是逃来你身边，带来无穷无尽的厄运！为你掏心……呵……这样你就感动了吗？”
马黎发丝飞舞，祟气越来越重，左侧脸颊也生长出蛇鳞纹路，越发与邪神塑造的躯体契合。
曾经张升也见到过他的小徒弟这么愤怒的时候，他们当时困在鬼窟里的那十年，虽然肉身出不去，但逆十三给他看了道观里的一切——
昔日同为同僚的名门望族，听说荀白衫落入鬼窟万劫不复，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他们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惋惜和节哀，或是想办法组织人员营救，而是单纯在想驱鬼师排行榜的下一个榜尖会是谁。
可笑吧。
张升最富名声的那一世，到最后身边竟无一个可以称得上衷心的朋友，反而是他的徒弟们，最后留下来的那几个死守着他的坟，里面也没有一丝骨灰。
他看到路遥歇斯底里地骂着每一个袖手旁观的人，将他们赶出道观，说着：“师父会回来的！你们谁也不要想觊觎道观，还有我守着！——”
这时的马黎，眼里已经没有当时的那种光了。
没有骨骸的那座坟，他的小徒弟等了十年。
可最后还是等来了棺材里的一具骨骸，身中剧毒，七窍流血，真不知道人没了念头一心去死的时候，怎么会对自己这么狠。
张华仰面对马黎喊道：“你有没有想过，邪神为何称之为神，而凡人不能做？”
马黎带着嘲讽意味回：“不能做？我不就做了！没了师门与其茍活着被当作没人要的野狗，我还不如遭受冥渊潭水漫长日夜的浸泡和腐蚀，是邪神给我的机会，让我得以重生，我现在只要杀掉逆十三，屠了诡案部，我就是新一届的邪神！”
看来，邪神给这愚蠢的小子下的命令，就是让祝城倾灭。
因为这里有太多人受到诡案部的保护，对邪祟不惧，也就不可能制造更多的恐惧，人们反而更相信只要有驱鬼师的队伍在，人间是会有暂时的阴霾，但终将会拨云见日。
张华不得已说出自己多年调查到的结果：“小子，你真不知道自己在给邪神背债？数不清的人命，祟气漩涡……这些应有的餐食祂靠自身是承受不了的，所以需要另一个容器。”
马黎声音急促，近乎癫狂地骂道：“是容器又如何？我老实本分地做个驱鬼师，资质平平，不还是要落得个被万鬼蚕食的下场！我不想这一生战战兢兢地活着……没有人能够保护我了！我要成为邪神，让所有愚蠢的人类和卑贱的恶鬼都惧怕我！”
他情绪激荡地说着，所有驱鬼师都在下面听着。
张升长叹一声，默默抱住马黎，眼角已经湿润：“路遥，是我对不起你。我应该想到你看到我的尸体会伤心难过，毕竟等了十年，我最后还是骗了你，离开你了。”
咔嚓。
任芝南隐约听到红线挣裂的细碎声响，再一看，逆十三化作一团没有形态的黑雾，直直朝向马黎的位置冲去。
刹那间，巨蟒的身体颠覆，重重摔在地上。
之后，就连张升也操控不了这两方，眼睁睁看着他们厮打，仿佛天崩地裂。
“逆十三！——你让我和他好好说……”
黑雾里飘出句气到极点的话，充满占有欲：“说个屁！说什么，让我把你送给他？我有那么善良吗？？！——”
马黎被抓不住形态的逆十三左右齐下，挨了几下，他双目猩红怒骂着：“畜生你从幻象里滚出来！只会逃跑的懦夫！你凭什么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