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饭结束,忆眼只是吃了个半饱,便随小助手回到房间,他整个人这才彻底松弛下来,于鼻息间喷出了回魂的热气。“这是你们的家风吗?当着外人的面儿,讨论分家产一事?”
冰语厌恶地回答:“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我不愿意在这家里多待,也才会选择离家出走。”
“幸亏——”忆眼面露同情道:“你奶奶没在那餐桌上,要不然肯定会被活活气死!”
冰语毫不客气地回驳:“我认为奶奶就是被他们给气病的!”
忆眼上下打量着小助手道:“你还真是跟你们家里的所有人都不同。”
冰语接话:“显得特别格格不入是吧?”
“嗯!”忆眼颔首追问:“难道——除了你奶奶,你跟家里人的关系没有一个亲近?”
“还有周妈。”冰语略带伤感地叹气:“想来,这可能也是我对阿蛮天生感到亲近的重要原因吧?”
忆眼的表情一愣:“为什么?”
“因为在我看来,他跟我在某些方面很像。”冰语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你不是说自闭症患者,他们是来自星星的孩子吗?我觉得自己也像是一颗孤独的星辰,所以就忍不住想要跟阿蛮亲近。”
显然,这个话题略显沉闷,两人皆沉默了下来。
“对了!”凝澹了小半晌,忆眼想起什么:“冰语,你没有身份证,是黑户口,那你从来没离开过俞城?”
“我何止没离开过俞城,”冰语冷冷一笑:“我都没离开过这萧家大院。就算四个月前,我离家出走,但由于没有身份证,无法住店,所以就一直流落街头。”
“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像个小乞丐。”忆眼深表同情,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你离家出走,流浪了多久,最终遇到了我?”
冰语仰面想了想,抬指计算时间道:“大概半个月吧!”
“哈哈!半个月?”忆眼高声笑言:“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久。那如果没遇到我,你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流落街头吧?”
冰语苦笑道:“我也没想过该怎么办,可能去不要身份证的黑工厂打工。”
“什么?黑工厂?”忆眼既气又恼:“你就不怕遇到坏人,割你的肾,挖你的心,摘了你的双眼……然后拿去卖了,将你横尸野外?”
“说得这么恐怖!”冰语欢喜地笑道:“我这不是遇到你了吗?”
“幸亏遇到了我!”忆眼端傲着笔挺的身板,抬目望向窗外的红豆杉:“你还老骂我是黑心的坏老板。”
“好了!”冰语仰视般望向老板英挺的身姿,她就像是一只乖顺听话的小猫咪,难得拍马屁道:“我的老板最好了,不仅包我吃包我住,还是我最为贴心的保镖,全程二十四小时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这还差不多!”随而,忆眼也坐在小助手的身边:“对了!怎么今天在饭桌上,没见到那个人的老婆?”
忆眼也算是真切地领教过了这一大家子的混账和乱拳,因而实在没办法称那个道貌岸然的男子为冰语的父亲。
“他跟那些女人都离婚了!”冰语的回复轻描淡写。
“什么?离婚?”忆眼来了兴致:“那他到底结过多少次婚啊?怎么你那几个哥哥没一个相互之间长得像?”
“正儿八经的——应该有三次了吧!”冰语摆出无所谓的态度:“那人因为开传媒公司,多少女人想搭他这辆顺风车爆红,所以那人前前后后明面上结了三次婚,而且他第二个老婆还是一个德国妞儿。但因为中西文化的差异,在我三哥七岁那年,他母亲就跟那个人办理了离婚手续,跑回德国的娘家去了。至于私下,他到底有多少个女人——这我就不清楚了,这其中就包括有祝仙仙的母亲——卢月。”
“难怪——”忆眼点头明白道:“刚才吃饭,我看到一个高鼻子、大眼睛的‘外国人’。”
冰语颔首承认:“那就是我三哥萧鹏叔,也就这个三哥——我对他的印象还稍微好点儿,他是公司制作部的负责人兼导演。”
“那——”忆眼望向小助手道:“那个打扮媚里媚气的家伙,为什么总是跟你拌嘴?”
“你是说萧鹏少啊!”冰语毫不避讳地嘲讽:“他跟我一样都是私生子,仗着是家里面最小的男孩,好像谁都要宠着他、关心他、爱护他。别看他把自己打扮成花花公子的样貌,但我怀疑他就是一gay。”
忆眼噗哧一乐地大笑出声,这些日子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小助手的毒舌,特别是这般自我解嘲的功底:“你对你这个最小的哥哥还真是不客气啊!”
“谁让他总是那么讨嫌。”冰语将俏脸一横:“今天,他对我做了什么,你也都看到了。明明同为私生子,比我高贵不到哪儿去,却弄得自己好像是明媒正娶大老婆的种儿,我最讨厌他那副混账样儿。”
“你好像——”忆眼犹豫了一下措辞,便隐去了“私生子”一说:“对自己的出生没什么忌讳?”换句话说,他没想到小助手对其私生子的身份如此口无遮拦,跟之前在润尚斋两人讨论维纳斯私生女的身份有了很大的进步。
冰语面不改色道:“与其遮遮掩掩,像是见不得光,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况且,这又不是我的错。”
“这话说得好!”忆眼拍手喝彩:“这流言蜚语啊!——那都是上一代造的孽,当然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但你不会瞧不起我吧?”冰语一脸认真地望向忆眼,尽管女孩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则是唯独在意其老板的看法,这让忆眼的心头先是一颤,随而感觉胸口滚烫地一热,是被小助手的此番真挚烙红了心坎。
瞧来这几个月的相处,冰语已然把他当作了十分知己且贴心的朋友,甚至是超越了她对这些相处有二十来年、泼皮般家人们的情感。
“当然不会!”忆眼诚恳地摇了摇头:“我都说了——这又不是你的过错。”
“是啊!这又不是我的过错。”然而,冰语一副忧郁的神情,她站起身面冲窗外无尽的夜色,是在望向花园里的那棵红豆杉。
忆眼微露吃惊:“干嘛这么沮丧?”
“那个人就不应该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冰语回头,其眼神间甫跃一股决绝,乍现出似鹰眼般的孤愤。
“怎么?”忆眼的神态有些意外:“你就这么恨他?”
“恨一个人,就会把他放在心上。”冰语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她是要将对萧启诺的所有恨意统统甩到脑后,自己根本无心与之计较:“我是恨——这个充满了虚伪、谎言及欺骗的世界。”
是啊!我们生活在这个无孔不入的世界,并非不去放在心上,就能跟其撇清关系,就算我们选择离家出走,试图摆脱亲属们的控制,但我们无法挣脱曾经有过的相关记忆,以及自身所处生活时代的束缚及操纵。
忆眼希望小助手不要太过悲观:“但这个世界不止有虚伪、谎言及欺骗,还有很多很多——极为美好的事物。”
冰语苦笑道:“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了!”忆眼用开玩笑的语态反诘:“难道跟我相识,这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又是那双盈盈若水的桃花眼,还是这般如此深情的浪子形象,冰语感觉其胸口一窒,虽然表面讨厌,却是满心欢喜;女孩的脸色不免一红,以致气氛略显有些尴尬,充盈着粉红色的泡泡雨,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温馨而浪漫了起来。
突然,从二楼传来了周妈的尖叫声,那恐怖的声音像是撞见了鬼,从而打破了别墅夜晚的平静。
“怎么回事?”忆眼的脸色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