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如此动静自是惊扰了整个职工宿舍区的人们,一些中层干部也急慌慌地赶来,但因为众人看明白是厂长夫人,也不便上前制止其荒唐的行为。于是,大家推推搡搡地拥挤在车道,看好戏般观察着眼前的发生,是不明白胡海兰到底想要干吗。在厂长夫人的手势下,那四名大汉将水晶棺放在地上,因而溅起了满地的泥水。
棺内的死者看起来有些骇人,孙灵的脸色青白得幽幽反光,阖目的眼球也看似正微微转动,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诈尸般弹坐而起,这使得围观的人群本能地朝后退去,纷纷露出了害怕的神状。
雨势逐渐大了起来,冰语和忆眼最先跑到了楼下,两人站在人群的正前方,就在跟女人对峙的同时,冰语挺了挺胸口,也不顾雨水糊面,上前大声地质询:“胡海兰,你想干吗?”
“哼!我想干吗?”胡海兰从丧服的口袋里,扯出了阿蛮的那幅画作,她一边展示给众人的同时,一边用邪教那套煽动性的语言妖言惑众:“大家看看,你们大家都来看看,这是什么?这到底都画了些什么?难道,真相还不够明显吗?”
冰语脸色一急,就要伸手去抢,却是被对方闪身躲开道:“哈哈!你们看到了吗?这个女人心虚,因为他们是一伙的,是他们一起杀死了我的独子——孙灵。”
“你——你血口喷人!”冰语的面目气得涨红充紫。
然而,那些围观的人们不免议论纷纷:“难道乔阿蛮,果真是杀死孙灵的那个凶手?”
“胡夫人的手上可是拿着证据呢!”
“对!证据确凿无误!”
“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
……
胡海兰听到人们的交头接耳,认定自己占据上风,便越加虚张声势地蛊惑人心:“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对!杀人偿命,血债血偿!”也不清楚是谁附和地喊了那么一嗓子:“杀人凶手在这儿,这就是杀人凶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蛮因听到动静,也跑来到了楼下,正站在人群的背后看热闹,并不清楚这热闹跟他有关。
原本,阿蛮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但由于冒出的这一嗓子,大家便统统皆围住了他。李狗娃更是代替众人问道:“阿蛮,是你杀死了孙灵?”
“什——什么——杀——杀死——灵——灵——”阿蛮抬头时,一眼看到水晶棺,眼见里面躺着自己的好朋友,他连忙跑过去道:“灵,你——你——怎么——还——还在睡——睡啊!——”
“你们看看,都来看看啊!”胡海兰用越发荒谬的鬼话迷惑众人:“这个杀人凶手居然还在这儿装傻充楞,你们快醒醒吧!就是他杀死了我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孙灵,他可是我们老孙家一脉单传的独子啊!是我们老孙家唯一的儿子啊!……”
厂长夫人扑到棺材上,推开阿蛮,失声痛哭,便展开了更加夸张的个人表演:“我的灵儿啊!你死得好冤,死得好惨啊!——呜呜——呜呜呜呜——我一定要让杀你的人不得好死,血债血偿!我要让他血债血偿!——呜呜——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显然,那四名大汉是被胡海兰给收买了,同一个鼻孔出气道:“你们看看,这家伙还在装无辜,他还在装无辜!”
“对!杀人凶手,严惩不贷!”其他三个也是高声狂吠。
“胡海兰——”冰语的眼睛喷火道:“你儿子死得一点都不冤枉!还有你们这些人——”女孩扫视过现场黑压压的一大片:“你们这些人统统都被利用了!你们知道吗?你们所谓的孙总监,毕业于俞城大学美术学院的产品设计系,担任集团产品设计中心的艺术总监一职,自诩为艺术家的孙总监——他就是一个大骗子,他所设计的‘灵动之魂0408’——那根本就是剽窃了阿蛮的作品,他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恶棍、混蛋!”
“你胡说八道,造谣生事!”厂长夫人如何能接受有人指摘其唯一的爱子:“我儿子就是艺术家,他怎么可能去剽窃那个傻子的东西?”
“不可能?”冰语掏出手机,亮出她所拍摄下的那幅形象为丹顶鹤的画作:“这证据就在阿蛮宿舍的墙上!新品发布会那天,孙厂长可是口口声声说什么丹顶鹤被赋予忠贞清正、品德高尚的文化内涵,结果——您儿子就是这样阐释这文化内涵的深意,这还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当即,那些围观的人们再次议论纷纷,特别是那个距离冰语最近的李狗娃,瞧了瞧女孩手机上的屏幕画面:“这——这画作跟孙总监的设计好像!”
“难道,孙总监果真抄袭了阿蛮的作品?”
“看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
“但这不可能吧!”
……
由于,胡海兰眼见面前的女孩开始动摇众人的舆论导向,因而她的举止已经完全陷入歇斯底里的绝对疯狂:“她这是在危言耸听!你们看看——我说这个女孩跟那个杀人凶手是一伙的吧?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都是杀人恶魔,是魔鬼!”
“你这个疯女人才是蛊惑人心的魔鬼!再者说了,阿蛮是不是杀人凶手,自有警察来定夺!”冰语大声质问:“但你这么做,就不怕警察来抓你吗?”
“我怕什么?!”胡海兰一脸豁出去的凶狠:“我儿子死了,丈夫正躺在医院,反正我已是一无所有,咱光脚不怕穿鞋的!”
“你们到底想要干吗?”眼见厂长夫人步步逼近,忆眼挡护在小助手身前。
“我们要乔阿蛮死!”胡海兰透过漫天弥地的雨幕,抬头阴森森地越过忆眼的肩膀,望向其身后那片乌泱泱的人群:“你们看出来了吗?”这个厂长夫人指着蹲在水晶棺旁的阿蛮:“这个家伙是在装傻,他是想逃避法律的严惩,但我不会给他任何的机会,我要为我儿子伸张正义,我要为公正的法律伸张正义!”
“对!严惩杀人凶手,就该血债血偿!”其中,体格最为壮硕的那名大汉一把抓住乔阿蛮的后衣领,像是扔小鸡般,摔打在了地上。
阿蛮顾不得疼痛,其面色爆然一涨,浑身滚满了泥水,显然是被众人的围攻给激怒了,其体内的暴力因子无法控制,正发出着狂躁不已的蛮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蛮像是一个痛苦的失语者,好似雏兽一夜之间长成怪物,浑身竖起了锋锐护体的利刺,那些曾经被欺负的回忆重现天光,是九岁的孙灵联合其他孩子欺负他的记忆:拳打脚踢仿佛暴风骤雨,招招式式地踹在他身上,而那时候十岁的自己不得不发出痛苦的呻吟——但那是一种无人理会、无人帮助自己,甚至是无人听到其来自于阿蛮内心深处极为痛苦的呐喊……
但三十一岁的阿蛮早就过了十岁的无知和懦弱,他也有生气、愤怒、厌恶及痛苦,所以此时此刻的他犹若一头野兽,是在狂泻这么多年来满心的愤恨。
然而,这愈加引起了大家的暴怒:“嘿!这混蛋杀了人还有理了!你瞧瞧他那副嚣张狂躁的神气!”
“我早就对这个傻子看不顺眼了,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大画家啊!”那个下颚突出、略像猿人的工友挥手一招呼,便带领同伴最先朝阿蛮面扑了过来。
“你们干吗?你们这是在干吗?你们这是违法的!你们这是聚众斗殴,非法聚众打人!……”冰语本想要保护阿蛮,却是被老板一把拉住:“你干吗?你干吗拉住我?”
“你想死吗?”忆眼则是瞠目痛斥:“你看看这些人,他们已经丧失理智了!”
大雨滂沱的天地间,眼前乌泱泱的人群正面朝阿蛮冲去,他们已经完全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仿佛一群饿狼扑向食物,是要将目标撕扯成碎片。
原来,居心叵测之徒将身边的所有人煽动成为凶手,比起一个人直接拿刀杀人更加可怕千百万倍,因为这是一种意识形态上的绑架亦或奴役。但更为可悲的是,这些被煽动起来、手握凶器的施暴者完全不自知他们已经成为了煽动者的帮凶,成为煽动者手中那把杀人不见血的凶器,甚至还自诩为正义的化身。
“那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啊?”冰语简直都快要急哭了:“他们这样会打死阿蛮!”
“看我的!”
一斩惊雷落下,仿佛破雷而出!忆眼一个潇洒俊逸的飞身,他用脚尖点过数人的肩膀,便落定在事件的漩涡中心,用身体挡护在阿蛮的面前。
“这就是你们一贯对我所做的事情!”由于忆眼出现得太突然,趁众人正在发呆的当口,他用洋洋洒洒的气势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俨然是在表达阿蛮内心深处无法言喻的心声:“因为我是一个自闭症患者,从小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所以你们便联起手来欺负我、凌辱我,说我是傻子,是笨蛋,是白痴……”
忆眼仿佛附身到了阿蛮的身上,他凝着怪兽般的目光扫过众人,惊得最前方的那群看客身体稍稍后退。
“但我只是跟你们不同而已,我的孤独及充满了智慧的想象力,这些恰恰都说明我的独树一帜。因为我是来自于另一个星球的人类,所以你们不懂我的语言,我是用心灵来看待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而不像你们只会用那双世俗、毫无温度的眼睛。……”
随着声调及韵律的升高,越来越大的雨势淋头泼下,这反而刺激了忆眼的宣讲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