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杭州城员外庆寿王家庄英雄故事
话说大明永乐十九年四月初夏(公元一四二一年)。南方浙江省杭州城内,当日艳阳满天。绿木花草丛间,处处鸟语蝉鸣。那城西一条石桥大街尾处,有座幽静庄院。入眼观看,一派豪宅阔园,墙高壁厚,雕梁画柱,绝非寻常人家居住。庄门檐上悬挂一副匾牌,高照“明德上庄”四个鎏金大字。好似铁笔勾划,光彩照人。
这副牌匾颇有来历,乃是杭州几任知府稽考查核二十余年,经过一系列明察暗访,众百姓联名保举,府衙证实文案之后,知府奏折申报朝廷,为民申请佳绩功德。以作江南名流绅士之群伦表率。
时逢大明天子朱棣,迁都北京未久。看罢杭州知府上报这份奏章后,心意甚是宽慰。便在御书房内挥毫题书这四个字,御赐牌匾,用以嘉奖民间善士功业。
那庄园家,户主姓王,双名蒙业。生于洪武初年,一名杭州土著。
说起这位王蒙业,他本是寻常人家子弟。少年时期,不喜读书,最爱声色犬马,练习刀枪棍棒。后来出走杭州,一别数载,不知去向。二十六岁那年,又突然回到城里学做经商买卖,逐渐发迹起家,便收敛了那些浪子本性。
年至二十八岁,经人说媒撮合,迎娶了本城钱氏望族一位小姐,名叫钱文英。那钱小姐才华横溢,相貌美丽端庄。相夫教子,性格贤良。王蒙业得到岳丈鼎力扶助后,本身也上进拼搏。不出数年,便做成了杭州一位豪门名流。
这对伉俪不但家业富足,更有侠客心肠,常于杭州内外做功德好事,远近闻名遐迩。无论何人前来庄上投靠求助,也不问贵贱高低,皆以钱粮资助,颇具孟尝君之风。或有登门寻闹之人,夫妻也都好生相待,通明义理,以德服众,并不与人争斗输赢。二十多年来,如同一日行善,被百姓们誉为德高望重之家。
王蒙业三十岁那年,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德义。欲再生养,却没了结果。夫妻一心栽培这个孩儿,自幼鞭策正道,教导诚实信义。
那王德义长到弱冠之年,生得一表才俊,雄伟挺拔。学得父母那般仁义礼智信,聪慧过人。城里有人为他作歌赞颂:
“江南杭州人最善,城西王氏蒙业家。孝廉当举小德义,父严母慈无败儿。”
当天四月初三,是那王蒙业五十岁寿辰。庄园内外,张灯结彩,放着鞭炮庆祝。前院平敞地里,打着几顶遮阳大伞,摆放无数迎客桌椅。
将近正午时分,丫鬟们都在放置食用器具。庄客们也都把各类佳肴美酒流水般摆上桌面。
王蒙业一家三口并着几名庄客,站在那副御赐匾额下,欢喜作揖迎客。
这王员外乃是贤能名士,一向急公好义,仁慈待人,又有皇帝亲笔嘉奖。因此杭州里外,无论府衙官员、豪门绅士、江湖豪客等,纷纷携礼前来庄园庆贺寿辰。
院中一处长桌上,礼盒物品堆积如山。一名五旬管家汉子,名叫李明荣,是王蒙业身边一个心腹亲随,正在忙着书写四方贺客名号,以做来访登记。
进入庄园的客人,脚步来往频频,如同赶赴王公盛宴。
王蒙业正在庄门边热闹迎客,只见一名中年财主老宋,带人携着一份厚礼,快步走来面前,向寿星作揖祝贺:“王兄喜逢五十吉寿,大吉大顺,小弟特来讨杯寿酒。些许薄礼,不成敬意。”王蒙业欢喜回谢:“宋兄这份情义厚重,老哥感激不尽。”
钱文英笑盈盈作揖:“老宋兄弟,今日来客甚多,招待不周,还请勿怪。”就顺手接下礼物,交与庄客点收记名。
宋财主挥手:“无妨,理解。大哥与嫂子只管好生待客,兄弟自去喝一杯茶,就等开宴喝喜酒了。”
王蒙业夫妻欢笑几声,连忙迎请好友入门歇息。
这边刚接待过手,面前又奔来两名书生骑客,跳下马鞍,一人纳头便拜:“王老爷子,晚辈湖州进士蒋生,前来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王蒙业连忙扶起身来,未及寒暄客套,另一名青年士子也跪地叩拜:“晚辈绍兴秀才彭仪,来祝王老恩公寿若长春,福禄双全。”
王蒙业又扶起身来,笑说:“多谢两位贤侄远来探望。行此大礼,真是折煞老朽。你们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快请入庄歇息,少时便可开宴。”
两名士子递上礼品后,一齐作揖称谢:“我等当年若无恩公资助,怎有今日之福?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王蒙业说:“两位贤侄都是当世才俊,年轻有为,羡煞老夫。恨我当初眼拙愚笨,有眼不识妙才,未曾鼎力相助,如今更是愧疚在心。”
两名士子均言:“王老爷子有恩于我等晚辈,却还这般当面谦逊,倒教我们羞愧无颜了。”
王蒙业说:“老夫无才无德,怎能受此夸爱?”回头即唤庄客牵马照料,又唤其子王德义好生招待嘉宾,迎入客厅里去拜茶。
片刻间,又有本城一个酒楼老板刘掌柜携礼走来面前,拱手笑说:“王哥,小弟前来恭祝喜寿。都是老兄弟了,客套话我也不必多说,今天我只管喝个痛快便是。”王蒙业接过礼物,欢喜回礼:“这是当然,刘兄一定要开怀尽兴。”
刘掌柜说:“今夜我要与王兄大战九十九杯,一定不醉不归。”王蒙业回答:“那就要看你酒量练得如何,能不能把老哥灌醉一回。”两人拍手欢笑。
闲话不作赘絮。当日王蒙业一家三口,相陪百十名来访客人,热热闹闹度过这场五十寿诞。
到了酉末时分,客人们都已尽兴畅饮过了,陆续拜辞散去。住城里的,王蒙业找来马车接送回家。住城外的,也早预订好了客栈留宿。凡是来访的客人,皆已照顾妥当,并无考虑不周之处。
庄门口外,停放一辆马车。少庄主王德义与一个庄客,搀扶最后一位客人刘掌柜走出庄门。
那刘掌柜喝得手脚发软,烂醉如泥,嘴里只顾自语:“今夜这酒,喝得真是畅快。你爹那个酒鬼,肚量总是惊人,我一次也没赢过,心头真不服气。”
王德义劝说:“刘叔,您喝醉了,天色这么黑暗,回去也不太方便。不如就在庄上住留一宿,明日回去更好。”刘掌柜挥手:“不行,不行。我今夜要是不回去,你那婶婶可就闹上门来了。”
二人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多劝,便把人扶进车厢坐着。王德义在前驾车,缓缓走在街上。只见皓月之下,有两名骑士并着肩膀,腰带上各挂一柄唐刀,手捉缰绳,迎面策马走来。
王德义一时好奇,便打量那二人模样:左边那汉子,骑着一匹膘壮黑马,六尺魁梧身躯,二十八九年纪。头戴一顶范阳毡帽,身穿一领皂布衣裳。手腕扎着一对皮革护巾,脚踏墨布官靴。面相刚猛,目若朗星。脖子上刺有一道模糊纹青。胸膛厚实,掀出一派盖胆黑毛,显露几条刀疤痕迹。浑身肌肉结实,英气扑面而来。犹如龙腾虎跃,威风飒飒逼人。
右边那汉子,骑着一匹高大白马,年岁与那壮汉仿佛。也是头戴毡帽,身穿土黄色衣裳,踏双油布官靴。约有五尺八寸身材,豹头燕颔,猿臂狼腰。鼻下略有一些胡渣。浑身骨肌强健,模样清秀俊气。
那两个骑士满面冷酷,各不说话。瞥了王德义一眼后,只顾策马往前走去。两人来到王家庄院门前,翻身下马,按着胯下战刀,抬头看着那副鎏金牌匾。
那黑马壮汉把手指着牌匾,语气略有嘲讽地说:“好一座明德上庄,真有气派。”
身边那个白马汉子指说:“大哥,听闻这块牌匾,乃是永乐皇帝亲笔题书,特别嘉奖这位王老员外。时间刚好一个季度。”
那壮汉问:“猿月,你说皇帝为何要特别嘉奖于他?”那猿月答复:“听说这位王老员外,是位本份的大善人。发迹之后,不忘初心。数十年来,扶危救困,行善举义,有孟尝君薛公的风范。”
那壮汉听了这话,嘴里哂笑:“本份的大善人,孟尝君的风范。这可真是让我如雷贯耳。”猿月说:“我听别人都是这么夸赞,想来不会有错。”
那壮汉问他:“你告诉我,孟尝君真名叫作什么?”猿月回答:“薛公。”
那壮汉又问:“你怎么知道他叫薛公?”猿月答复:“我是听别人说的。”
那壮汉再问:“别人一说你就相信,那你去查证过了?”猿月愕然发愣,心想一个古人名字而已,别人有必要来骗我吗?
那壮汉给他解惑:“孟尝君与薛公,这两个都是衔号美称。他的本名叫作田文,列属战国四大公子之首。你说孟尝君名叫薛公,被读书人听见了,岂不是笑你无知?”猿月明白过来后,低头发笑。
那壮汉看着牌匾,把手指说:“这些假把戏,都是在捉弄糊涂鬼,咱们不必当真。”猿月疑问:“难道皇帝亲笔题书嘉奖,这还不足以取信于民?”
那壮汉说:“这个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明知道那玩意是件烂货,却还昧着良心去追捧。明知道那是精品,却视而不见。这种蠢人,长着榆木脑袋,都是下三滥货色。有时候谎言听得多了,他们也能当成至理名言。一旦被人戳破,却又死不承认。兄弟,人性之复杂,你无法想象得到。”
猿月虽然尊敬大哥,却在此事上不愿服输。以为他是在怀疑这块牌匾有假,不是永乐皇帝亲笔书写颁赐。就把话来争辩:“寻常百姓人家,再怎么有权势,那也不敢假冒皇帝的手书名义。一旦被人告发,那就是灭族大罪。他王家人能有几颗脑袋,为图一个虚名,就敢妄做这等蠢事?”
那壮汉说:“永乐皇帝酷爱打战,动辄御驾亲征。他居庙堂之上,又不亲临人间,哪里会知道江湖世界?自来人心叵测,是非复杂。黑可以洗白,白也可以变黑。其中多少离奇故事,谁又能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