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东方来客
这片土地被唤作“钦察草原”,但它最早的主人却并不是钦察人。自从有文字记载以来,这里曾出现过无数的游牧民族。斯基泰人、匈奴人、保加尔人、阿瓦尔人、突厥人……最后才是蒙古人。这些名字都曾被南方的帝国里的史官们用鄙夷、愤怒却又恐惧的语气反复提及。
但罗斯人则完全不同。他们来自北欧,比起草原上的邻居,他们更擅长用锄头和犁来填饱肚子。他们学着欧洲各国的样子分封了土地,建立起城市和城堡。他们的地盘被认为是欧洲农耕文明与莽莽欧亚大草原之间的边界。
杰森骑着他那匹劣马,来到这个用木栅栏围起来的镇子,看着周围低矮的木屋和泥泞的道路,突然有了一种回到夏比镇的感觉。
镇子中心的东正教堂是这里唯一的石质建筑。它的大门被烟熏得焦黑,不知是否跟蒙古人带来的战火有关。
街头上有蒙古人,也有罗斯人。一些罗斯人街头相遇后会亲切地互敬礼节低声交谈,但是看向杰森和其他蒙古人的目光却是冷淡中带着敌视。
在教堂周边绕了一圈,杰森都没有看到集市在哪里,只好追上一个罗斯人问路。
对方皱着眉头,说了一长串话,见杰森听不懂后才不耐烦的用蒙古语说:“那边,拐弯,大房子。”
想起脱合逼迫自己屠杀的那些逃避“初夜权”的年轻男女,杰森实在感谢这人没有对自己恶语相向。
推门进入那间大木屋,里面人声鼎沸,空气污浊沉闷。这里空间倒是很大,为了提供足够的热气,除了墙边有个壁炉外,中间还燃着一堆篝火,这两种分别属于罗斯人和蒙古人的取暖工具生硬的结合,显得不伦不类。
商人们就挤在低矮的小桌前和买主讨价还价,他们的货物也只能放在脚边地板上,不时有人拿着中意的货物到门边查看,只因为屋里光线实在太暗。
杰森发现这里还兼有酒馆的功能,有一个角落堆着七八个酒坛子,前面板凳上坐着一个人。杰森上前问道:“这些是什么酒?”
那人抬起头,用热情得过了头的声音说道:“啊,一个新面孔!葡萄酒、马奶酒我这里都有,想要什么?”
“这里还有葡萄酒?”杰森咽了咽口水,比起马奶酒来,他还是更习惯于以前的口味。
“当然了朋友,克里米亚的葡萄酒!看你这身打扮一定是游历过欧洲的,就算我会撒谎,味道可不会撒谎!”
杰森将八个酒囊全部装满。掏出银币时那商人皱了下眉头,随后拿出一架天平仔细地称了重量,拿了他五枚。
“看你皮袋不够了,四个半的价钱,收你五个,下次来再给你打一壶。”那人倒是会做生意。
杰森连忙掏兜说:“我这有件小孩的皮衣,你看能抵上一个半银币不?”
对方接过看了看说:“好朋友,这么小的旧皮子,又是穿过的,最多给你顶半个银币。”
杰森还没搭腔,身后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他听见一个声音说道:“要不你卖给我,两个银币我要。”
回头望去,见一个干瘦的、留着三绺长须的蒙古人正对着他笑。这人的头发极为奇特,并不像蒙古人那样剃掉头顶,在两边留辫子,而是将满头长发盘在脑后梳成一个发髻,用一根木棍插在里面固定起来。
而对方看到杰森披散的头发也觉得有趣,于是两人见面的第一眼就都从打量对方的发型开始。
卖酒的老板满脸的不高兴:“喂,闪,你这是当着客人的面跟我过不去吗?我说值半个银币,你非要说两个,以后他们不都会说我坑外地人吗?你给我说清楚,这块旧羊皮哪里值一个半?”
被称作“闪”的人微微一笑说:“老伙计,我可没说你诓骗外地人,只是说你这双老眼不中用啦。要谈论皮子,还是得问我这个皮匠呐!你怎么称呼啊朋友?”这最后一句话是朝杰森问的。
杰森告诉他后,他冲杰森眨眨眼说:“杰森,别听他说,你这个可是狐狸的皮。”
“我还真没见过不留毛的狐狸皮,”酒商还是不服气,不过声音已经低了下去,“哪个傻子会把狐狸皮刮得这么光溜溜的……”
闪呵呵笑着,不再理酒商,拿过杰森手上的皮衣在手里搓了搓,又把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没错,就是狐狸皮。我最近正打算熟一块皮子给自己做副手套呢,朋友你这能给我省不少工夫。”
“那就这么办吧!”杰森轻松地说,“只要你肯要,就算是帮了我的忙,钱你打算怎么付?”
“这个随你,要不我也给你银子吧。”闪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块散碎的银块,递给酒商说:“老伙计,帮我称称,挑几块凑起来,要抵他一个半银币的重量。”
杰森见这个地方的交易竟然如此麻烦,顿时感觉头都大了,算账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可比骑马射箭要难上百倍。他忽然心念一动,问那人道:“我还想买点盐巴,不知道你能不能……”
闪看着杰森窘迫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哈哈哈哈,看你这问题问的,每天腌皮子的人,能没有盐巴吗?”
说完他将给酒商的银子收回兜里,热情地搂着杰森的肩膀说:“走吧,上我家去,我给你拿!”
来到闪的充斥着皮革臭味的作坊里,对方装了满满一大袋子盐巴。虽然不知道这地方的盐巴卖成什么价格,但这一袋子的量绝对远超出了一件孩童皮衣的价值。
“你拿好!”闪将袋子放在杰森手上。
“这……是不是太多了点?”杰森犹豫着。
“哈哈,多出来的算我交你这个朋友。”对方一摆手,“不过回头你得把这皮袋子还给我。”
“我不过是个军奴,可没什么能答谢你的。”杰森认真地说。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他可不愿稀里糊涂欠对方一个人情。
闪凝视了杰森一会,歉然一笑:“看来和你们蒙古人打交道,我家乡那一套还真是不管用了呐,你们总喜欢把明话说在前头。”
“我也不是蒙古人。”杰森耸耸肩说,“我一直奇怪于你的名字和发型来着,也许你看我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闪开心地哈哈笑着,摸着自己的发髻说:“你是说这个?在这个地方的确显得扎眼……来来来这边坐,看来咱们有好多能聊的话题。”
闪说着,用胳膊把旁边桌子上一堆乱糟糟的制皮工具直接拨到了地上,又对着桌面吹了吹,拉着杰森在对面坐下后,拿来两个酒杯放在桌上。
“这间作坊的原来的主人今年死了,我才把它买下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收拾,别见怪。”闪说。
“这酒让我请你吧。”杰森说着,抢着掏出酒囊直接给对方满了一杯。
“好吧,这下我俩就扯平了,对吧?”闪说,“这样倒也干脆,那我就顺着你们的习惯,有话直说了吧……我想请你帮忙在那些大人物的面前介绍一下我。”
“这个……你是说脱合吗?”杰森问。
“对,正是那颜脱合。”闪端起酒杯。
他喝酒的姿势很是奇特,双手捧着,左手压着端杯的右手,四指并拢,将酒杯一直举到眉毛的高度,然后仰脖一饮而尽。喝完后双手再次举过眉毛,最后才缓缓放下,整个过程充满了十足的仪式感。
闪提到的“那颜”,即千户长,相当于国王之下的领主。
“那我该怎么介绍你呢?而且我说过了,我不过是个军奴而已。”杰森说。
“那颜脱合离开的那天,我刚好在附近。”闪说,“能和他说上那么久的话,你一定是个不一般的军奴。”
“当时你干嘛不直接找他谈呢?”杰森说,“那你说,要我怎么介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