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灰衣老者
越往城里走,世界之都的感觉越是扑面而来。他们经过一条繁华的集市巷,巷子两旁全都是商人的店铺。跟这里相比,刚才米娅所感叹的码头地区只是货物中转的场所而已。
有一家店铺里,戴着头巾的阿拉伯店主将精美的波斯挂毯挂在墙壁上,让所有经过店门口的客人都能一目了然。为了迎合这个城市的品味,挂毯上的图案都是些花鸟或者贵妇,甚至还有十字徽记和骑士形象。
往前没走两步,只见另一家店铺的老板娘穿着典型的罗马式丘尼卡,但金发碧眼的面容却怎么看都是个西欧人。她的柜台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香辛料,都用精美的小盒盛装,码放得整整齐齐,站在门外就能嗅到一股混杂了胡椒、迷迭香、肉豆蔻和茴香的强烈气味。
金店里摆放了许多用来悬挂首饰的木架,丝绸店则将丝绸料子成卷地排列在矮桌上。无论贩售的是什么,货主都将他们的货物打扮得像是准备出嫁的姑娘一般,随时以最佳的状态迎接顾客挑剔的眼光。
“米娅,你看那俩人的衣服,好看不?”弗雷泽指着前方说道。在他指着的方向,两个女子穿着镶金边的红色长袍,头上腰间都佩戴着黄金饰品,正驻足在一家珠宝店前。
“好看呐,怎么啦?”米娅说。
“等我有了钱,一定给你买一件那样的衣服!”弗雷泽信誓旦旦说着,并用深情的目光望着米娅的俏脸。
“我觉得还是不必了,这衣服不适合我……”米娅在弗雷泽侵略性的目光下别扭地转过头去。
老船长笑眯眯地拍了拍弗雷泽的肩膀:“小伙子,下次可别随便这样指别人,会惹麻烦的。你记住,平民一般穿灰白袍,只要衣服有其他颜色的,身份绝对都不简单。”
正说着话,从对面走来三个披着锁甲的军士。原本巷子也就够四个人并排通过,这三人不仅走成一排,而且还占据了道路的正中央。那两位服饰华丽的妇人见状连忙向旁边躲避,将后背紧紧贴着石墙给军士让路。
“咦?安东尼奥先生,似乎你说的不怎么准确啊?怎么贵族还要给这些军人让路?”弗雷泽纳闷的问道。
“咱们也让一让吧。”老船长拉着几人靠边站,等军士过去后才低声解释道:“这几个是法国人,十字军的后代,那是不一样的。”
弗雷泽还想再问,老船长挥挥手说:“走吧!这附近的东西我们又买不起。赶紧找个酒馆歇歇脚吧,我想念死葡萄酒的滋味了!”
在石板铺成的道路上行走是一件万分惬意的事情,杰森从来没有在走了这么久的路后鞋底还能保持干净。即便是西欧第一大城市巴黎,街道上也铺满了人畜的粪便,泥泞不堪,臭气熏天。
拐了几个弯后,他们来到了一间小酒馆。酒馆老板看见老船长后热情地张开双臂,并用浓重的口音叫着他的名字:“哈,昂多尼欧!”
和城市里的大多数建筑一样,酒馆的四壁也是浅黄色的沙石墙。从温热的街道走进屋里,立刻感觉一股笼罩全身的清凉。门厅并不大,只放了三张桌子,更大的空间是在门厅后面的院子里。
院子四周是一圈回廊,顶棚上爬满了葡萄藤。客人可以坐在靠墙的高脚凳上,一边饮酒一边欣赏墙上的马赛克镶嵌画。回廊中间围绕着一个天井,地面铺着白蓝两色的瓷砖。回廊与天井用一排开着鲜花的花盆隔开,显得别致而典雅。
他们在天井中央选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弗雷泽仰头看着天上的流云感叹道:“太舒服了!”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米娅难得一次主动接过话茬,“因为这里的墙上没有讨厌的野兽脑袋标本!”
“我的要求倒是不高,”伦佐憨厚地笑着说,“只要是别人请客就是好的。”
食物和酒很快就被端了上来。当地人最喜欢的海鲜食材被切割成细致的小丁,浇上用奶油和橄榄油制成的酱汁,并佐以海盐和各种香料。对他们这些来自蛮荒西欧的旅者来说,每一盘菜都是视觉、嗅觉和味觉的全方位盛宴。
“船长先生,这些食物都不便宜吧?让你破费了。”杰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啊,这你就说错了!虽然比威尼斯的价钱要贵一些,但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高价。”老船长挥挥手说,“毕竟这些只是平民的食物,你们就只管吃吧!”
米娅心情复杂地说道:“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只有父亲举行冬季宴会的时候才能见到精致程度与这类似的菜品。”
大快朵颐的同时,杰森问老船长:“您打算在君士坦丁堡逗留多久?”
船长说:“以前我们都只停留三到五天,想到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出海了,而且这一路上水手们受了不少惊吓,所以我干脆让他们十天以后再回来。这帮混小子,估计现在都跑到城北的金角湾附近去了,这次的海上经历可够他们在妓院姑娘面前吹嘘好一阵子。”
听到“妓院姑娘”几个字,伦佐的眼睛都直了。老船长见状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说:“咱爷俩这几天就睡在船上,那些事情你就别想了。”
众人嬉笑之中,酒馆老板又端来一盘甜点。由于时间还早,没有别的客人,他干脆就坐了下来和船长叽里咕噜一通乱侃。
杰森又说:“船长先生,你能帮我问问这位老板,他这里可以住宿不?”
谁知酒馆老板直接用法语回答道:“有的,先生,有的。就在那边楼梯上去就是,要看看吗?”
“不用,我们就决定住这里啦!”杰森见弗雷泽和米娅都没有意见,甚至还有些兴奋,于是直接决定了下来。
几杯酒下肚后,老船长开始讲述起他这些年在各地见过的趣闻,而且在伦佐崇拜的目光中越发变得滔滔不绝:
“你们知道吗?这城市北面金角湾水上有几根大铁链子,那铁家伙有胳膊这么粗,每个铁环都有牛头那么大。要是从水里拉起来,给它绷直了,什么船都别他妈想通过!”
“嘿,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有一回我在突尼斯,看到当地的柏柏尔人居然用骆驼尿洗头……可不是装在盆子里洗啊,是直接站在骆驼的屁股下面等着!”
“哦哦,说起尿,你们有谁去过洗衣店或染坊吗?知不知道这个尿可以当做漂白剂……”
米娅把叉子扔回盘子,气恼地抗议道:“船长先生!”
老船长哈哈笑了起来:“抱歉抱歉,我不该在吃饭的时候聊这个的!小姑娘继续吃吧,继续吃吧……”
酒足饭饱后,老船长又问杰森:“你们来君士坦丁堡是为什么?打算住多久?”
“其实……我们是打算在这里中转,去蒙古人的地盘。”杰森说,“还想向你打听打听船的事情呢。”
“每个月都有好几艘去黑海北岸的船只,我和那些船长也打过几次交道,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船长热情地说,压根没有一点诧异。
“那就多谢了,明天我去码头找你。”杰森说。
倒是酒馆老板微笑着用拉家常的语气问道:“那里是你的故乡吗?抱歉,先生,你这一口里流利的法语很容易让人忽略了你东方人的长相。”
“儿时的故乡,早就没有记忆了。”杰森敷衍道。
酒馆老板想了想说:“那么我建议你们提前准备些保暖的衣服。马上就是秋天了,那里的气候可不比咱们这的温暖。”
“我记住了。”杰森感激地说,同时心里感叹君士坦丁堡对世界的包容态度。这对话要是发生在德意志的某地,人们绝对会围上来问东问西,或是用排斥的目光狠狠打量自己一番。
饭后,老船长带着伦佐准备回码头,杰森三人送他们到门口。
“往西走是大竞技场,很近,晚上可以去看看,说不定有戏剧。皇宫在东边,远望一下就行了,在那附近尤其注意不要惹事。圣索菲亚大教堂在东北,估计你们也不会觉得难找。”老船长像对待要出远门的孩子一样唠叨。
而就在这时候,酒馆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的人声。巷子的拐角处,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老者正站在路边长凳上,对着一群人发表着演讲。演讲者语气激昂慷慨,听众也是情绪高涨,不时发出赞同的呐喊声。
“那是什么?”米娅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希腊人传统的演说、辩论和煽动舆论罢了。”老船长不屑地斜眼看着,“要是不想惹麻烦,最好不要和这些人扯上关系。我们走了,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