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上古异教
石厅前门外十分宽敞,长着齐腰的野草和灌木。杰森怒火中烧地四处张望,看到不远处有草木晃动,一个人影正朝着北方逃去,于是迈步追了上去。黑夜里追踪一个逃命的敌人格外艰难,杰森适才对强盗升起的同情早已荡然无存。山路愈发的崎岖,针叶林的矮枝时不时地抽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杰森将武器遗落在了洞里,此刻心中正自懊悔。奔行中感觉后背粘糊糊的,料想刚才匆忙间包扎的伤口又已崩裂。
前方那逃窜的强盗也和自己一样狼狈,此时正手脚并用的在山岩间攀爬,不时发出惊慌疲惫的喘息。杰森的胸口也像压着巨石一般难以呼吸,不敢再大声呼喊,咬着牙跟在那人身后。
不知道追了多久,那人见自己始终没能离开杰森的视野,终于沉不住气了,转过身捡起地上的石头土块,劈头盖脸地朝着杰森扔来。
杰森尽力躲避,怎奈黑暗和疲惫严重拖慢了身体的速度,一块带着棱角的岩石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额头。他再也坚持不住,向后倒了下去,身体在斜坡上打了几个滚,脸上、额头、胸口、后背的疼痛此时一齐袭来,眼里金星直冒。
那人喘着粗气走了过来,提起杰森的领口。杰森睁眼看到,此人正是前几天被自己踹下马车的修士。
只见对方手拿石块,照着杰森的太阳穴砸来,杰森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格挡。说是格挡,倒不如说修士的手腕自己撞在杰森的胳膊上。那石块被格开,顿时掉在了地上,杰森猛地扑上,掐住对方的脖子,两人滚倒在地,在林间的灌木碎石间扭做一团。
杰森此刻早已天旋地转,分不清方向,只靠着胸间一口恶气支持,让自己酸软的双手使出残存的一点力气。修士喉中发出咕咕的闷响,拳头不停地打在杰森的脸上和腰间……
正在生死搏命之时,杰森感觉臂弯里忽然一麻,有一只强壮的大手扭住了自己的胳膊,将自己从修士身上拉了开来,推到了一边。他再也坚持不住,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
黑暗中有点点星光闪烁。这些来自天国的光芒,如同一双双冷漠的眼眸,见证过无数伟大王国的毁灭消亡,也见证过更多无名之辈的苦难灾厄,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不带任何感情。
烈火从虚空中燃起,在地面形成了一道火墙。炙热的气浪烘烤着面庞,一个雄壮的身影跃在半中,怒吼着将一柄闪亮的巨斧劈下。在让人窒息的黑暗中划出一道象征死亡的寒光。
哭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痛苦的声音化成一股如山般沉重的力量,压在他的胸口上。杰森想叫,却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源源不绝的痛楚在肆意蔓延……
仿若过了一个世纪一般,哭喊声变成了一个低沉的嗓音,吟唱着好似咒语般的歌声,火热的气浪也变成冰凉的触感。杰森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简陋木屋的草席之上,身上的衣服已被脱掉。
昏黄的阳光从窗外照进,看来时间已是傍晚。再往旁边看去,杰森不禁浑身一颤。只见一个长着宽厚鹿角的野兽头颅正在他的身侧晃动着。
“醒啦?”那只鹿说着。紧接着鹿头被掀开,露出了一张满是皱纹的人脸。
杰森长吁一口气,这才明白所谓的怪物只是一位披着整张鹿皮的老人,于是又安心而疲惫地再次闭上眼睛。
老人抓着一些冰凉又黏糊糊的东西,不断地涂抹在杰森的脸和身上,一股植物的清香飘进鼻中,无比的舒服。
“你昏迷了大半天了。”老人的声音平和而淡定,“坐起来,喝下这个。”
一个木碗盛着野菜麦粥递到了嘴边,杰森微微起身接住,用手捧着小口咗饮,同时端详着这位奇怪的老者。
老人身上披着的,是一只成年驯鹿的皮,头上前后共有两对鹿角,看上去十分沉重。鹿头罩在他的头上时,整个脸都隐藏在黑影里,只能看到下巴上灰白的胡须,打理的很干净,柔顺地垂在胸前。
他腰间挂了很多瓶瓶罐罐,轻微移动时,瓶子就会互相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响。他的脚边放着一个捣药钵,里面盛着些捣碎了的植物,发出的气味和自己身上的浆糊一样清香。
“你是谁?”杰森忍不住问道。
“和你一样,只是这世间的过客。”老人的语调很慢,口中的话语却如同哑谜一样。
“昨晚我看见你和巴瑞在一起,现在却又救了我。你究竟是哪一伙的?”这话脱口而出后,杰森微微有些后悔。
但老人并没有丝毫异样,仍是平静而缓慢的答道:“我没有同伙,我只是我自己。”
杰森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接,嘴巴张了张,又无奈地闭上了。老人扶着杰森坐起来,拿起一个薄木片,把他脸上的草药糊糊刮了下来,抖在了钵里。
“伤口不深。”老人指着杰森的后背说着,杰森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被重新包扎了。
“这点轻伤应该不是你晕倒的原因吧?”老人露出询问的表情。
“我被战锤砸在了胸口,呼吸不顺畅。”杰森很不情愿地回答道。
老人笑了起来,至少杰森是这么认为的。老人刚才露了一面后又把那鹿头罩在了脸上,他只能看到老人露在外面的胡须,而对着一只死去驯鹿的黑眼珠说话让他觉得浑身很不自在。
“不用担心。”老人说着,“被踩进泥里的小草迟早会再次竖立起来的,你只需给它一点时间。”
杰森愣了半天,才明白老人谈论的是自己的内伤。他摇了摇头,挣扎着从草席上爬了起来,活动着手脚。发现四肢仍旧无力,但却不影响行走,胸口也不再那么气闷。
“多谢你的治疗,过客先生。”杰森揶揄着说。
“我的名字叫盖洛德。”
“好吧,盖洛德,你为什么要披着这个玩意?”
老人把鹿头整个掀起来,像个斗篷上的面罩一样翻到了后背上,转过头对杰森说:“如果我说只是因为暖和,你肯定不会相信,对吧?”
杰森没有回答,他觉得老人把沉重的鹿头背在后背上的样子十分滑稽,却不敢笑出来。
老人盯着杰森看了一会,沮丧地说:“不好笑么?他们都说我的幽默感已经退化了,我还很不服气……好吧,如果你答应不告诉别人,我就让你今晚跟我一起去。”
杰森又愣了一会,这回完全没明白老人的意思,于是问道:“过客先生,我是说,盖洛德,今晚怎么啦?”
老人神秘的笑道:“今晚是新月之后的第七夜,哦,你会知道的。”
杰森还想再问,却听见一阵敲门声响起。老人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把鹿头戴好,前去开门。进来的是两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人,对盖洛德很恭敬地点头致意后轻声说道:“导师,新人已经准备好了。”说完就退了出去。
盖洛德老人走到屋外望了望天空,又对杰森说:“你的皮甲在劈柴的木桩那里,不过今晚你用不上它。穿上你的斗篷,毕竟你没有我这么暖和的外套。”
杰森在屋外找到了自己的黑色皮甲,还是选择穿在了身上。老人也不再说,拿起了他的木杖,说了句“走吧”。
三人缓步走进林中,杰森满怀疑惑地跟随在后。此时夕阳才刚刚落入山后,森林里的小路依稀可见,沿路翻过一座浅丘后,一片宽阔的林间空地显现了出来。
杰森惊讶地看到,空地的中央矗立着一颗巨大的老橡树,它的树干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枝叶如手臂般向四周伸展开来,树冠广阔到足以遮盖整个空地。浓密的叶子上,隐约可见许多已经成熟的橡果。
树下的土地被修剪成了平整洁净的草坪,盛开着白色的雏菊,四周摆放着很多火炬和火盆,一群白袍人正安静的坐在地上。见到盖洛德的到来,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向他鞠躬,盖洛德则一边向众人还礼,一边向前走去。
一个白袍人礼貌而生硬地对杰森说:“请你在这里休息,仪式就要开始了。”杰森依言坐在了场地的一角。
盖洛德走到树后,不久后更换了一身洁净的白袍走了出来,那一身鹿皮不知被丢到了何处。老人此刻的装束和众人一样,只是腰间系了一条黄金腰带。他披着灰白的头发,光着赤脚,站在场地中央的树下。
众人围绕着橡树站成了一个圆圈,四周安静得近乎诡异,只是有人偶尔抬头望望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当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在天际线,而弯月悬挂在人们的头顶时,盖洛德开始了他的吟唱。起初那嗓音低沉而缓慢,一如他的言语,但唱词却是一种杰森听不懂的语言。随后四周的众人也加入了合唱,声音柔美而轻灵,如同涓涓细流汇集成的一条小河。他们一边唱着,一边整齐地左右摆动着身体,就像被微风吹动的草叶。
突然间,合唱的音调变得高亢激昂,身体的摆动也更加剧烈。杰森仿若看到了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如山般的浪潮肆意涌动。就在这狂躁的感觉快要压垮他的心智之时,众人的歌声戛然而止,只剩盖洛德一人的低吟,拖着一阵长长的尾音,越来越低,终于不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