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黑暗救赎
第110章黑暗救赎
“很神奇吧，明明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谁都以为他不谙世事，可他偏偏是最瞧得懂人心的人。”房间里的栾珧华愉快地说道：“而且，他身上有着当时的我最缺乏的一种情感，亲情，以至于当时的我忽然便喜欢上那个孩子，我甚至暗想，如果这个孩子身上的亲情是付诸给我的，那么，我会不会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坐在床边的栾珧华继续说道：“那天，我陪他一起在哥哥的房间里蹲了三个小时，他跟我讲他和他爸爸的故事，我跟他分享我和我哥哥的故事，两个人交换着彼此空缺的记忆，直到小夏的爷爷怒气冲冲从客厅里找了出来，我还记得他那五官错位的恐怖模样，啧……真丑。”
“神经病。”苏晗也说话了，声音虽小，却听得出淡淡笑意，“谁让你们在彼此的至亲的葬礼上表现出不合时宜的亲密。”
栾珧华笑道：“呵呵，其实我看得出来，一直在上海孤军奋战的小夏的爷爷像我一样，都渴望成为小夏最亲近的人，这种心情很无奈，明明我们三个是血脉相承的三个人，偏偏我和他就是没办法成为相濡以沫的亲人，我们俩在对方的眼里已经是一个陌生人，小夏的出现，忽然便打破了我和他之间的平衡，他想带小夏走，我也想带小夏走，矛盾就这么展开了，后来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那你以后就准备这个样子了？”房间里，苏晗轻问道。
栾珧华哈哈笑道：“哪个样子？我觉得这个样子挺好，就这样吧小夏养大成人，也算是对哥哥有个交代了。”
片刻的沉默后，苏晗追问道：“你不害怕？”
栾珧华敛了笑，话里依然带着浓浓的笑意：“你的话越来越离谱了。我都不知道我应该害怕什么。”
“害怕应该害怕的事情。”苏晗不知道应该如何说出口，他从不能直白地说，你害怕小夏的离开吗？你害怕你父亲的锲而不舍吗？
“不管再怎么害怕，我总得对得起监护人这三个字。”
栾珧华不过只言片语将那段时间笼统概括，可是苏晗心里清楚，那不是可以被轻易理解的感受，所以，她不问，也不说。
“苏晗，你呢？”房间里的那一大一小话题突转，栾珧华问苏晗道：“你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接受苏琛的养育的呢？”
苏晗的身体刹那绷直了，她突然便明白过来，之前所有的闲聊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谈话做铺垫。
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他随口可以说出的喜欢？还是言出必行的结婚诉求？
就像触龙用自己的孩子说服赵太后放开怀里一直呵护着的孩子，栾珧华也是在用自己带大小晗的心情来交换苏晗心中的死结。
“我？”苏晗的声音不复刚才的明朗，渐渐暗淡下去，“阿深不会原谅我的。”
“什么事情不会原谅你？”栾珧华明知故问。
“你……”苏晗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她长长叹了口气，最后说道：“听罗钦说，在阿深准备离开村子的前一晚，他在海边捡到了我，罗钦当时让阿深说出两个理由，一个是离开的理由，一个是留下的理由。”
她一沉默，栾珧华便追问道：“那苏琛是怎么回答的？”
“阿深没有回答，罗钦也没有再问他，但他们心里都明白，不管是出于怜悯也好，还是出于责任也罢，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漂在海边了的，所以那天天一亮，我就有了姓，有了名。”苏晗语调轻慢，缓缓讲述着她的经历，“然后我长大了，我们在小渔村里一起生活了了好几年，这些年，我和阿深相依为命，村民们都对我们很好，但是我心里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乞丐。后来阿深因为成绩优异，被哈佛录取，可是考虑到我的原因，他准备放弃。为了解决这种后顾之忧，我考到了上海的初中，吃住都有罗钦一家的照顾，阿深也就没有了担心的理由。”
“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从美国传来的消息，电话那头告诉我，阿深在飞往国内的航班上出事了，让我去机场确认身份，只是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我就觉得这个世界碎成了渣滓，全部都掉进了我的眼里，那种灼心的疼痛感我恨不得一闭眼就解脱。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那儿。”说到这，苏晗突然笑了，“事实证明，那只不过是一场乌龙，。”
栾珧华无意地瞟了一眼身边的苏晗，发现她已经将脑袋深深埋进膝盖间，他无言，只能伸出一只胳膊，轻轻搂在她的肩膀上。
“都说是乌龙了，应该笑的，不是吗？或许，这就是缘分。”栾珧华的声音平淡无波。
“……不，阿深是在山脚下被找到的。在搜救人员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呼吸，但是还有体温。除了头部撞上山岩造成了重度的脑震荡之外，最致命的伤口是一块破木头，一块我亲手塞进他行李箱的破木头。”
“医生说，阿深在滚落山崖的时候，被沿路的树藤缓冲，只受了一些轻伤，但是胸口的那块木雕压迫到了心脏，很有可能就这样了，就醒不过来了。那几夜，我不止一次地祈祷，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假象，或者当我一觉醒来，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会变成我的，这样的话……阿深就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而我也不会再次成为孤儿，我们两个半路兄妹会一直……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苏晗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想不明白的是，当初能够把我养这么大的……那么强大的、无所不能的阿深……怎么会这么不堪一击，死亡如果真的这么无坚不摧，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能活这么久呢……”
栾珧华感觉到胳膊下的肩膀渐渐开始颤抖，他的心因这隐忍的，抗拒的，伤心的细小颤抖而疼痛，他揉揉那无声落泪的女孩的头发，直到将它们全部揉乱后，他才站起身，俯身一把将蹲坐在床上的苏晗围抱起来。
苏晗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湿漉漉的脸埋到他的肩膀上，呜呜低咽起来。
栾珧华没有说话，他空出右手，轻轻地拍着苏晗的背脊。将视线重新锁定回臂弯里的少女，“苏晗，你痛苦吗？痛苦到觉得生不如死吗？”
苏晗怔怔地仰视着他。
栾珧华俯低身，再一次拉近两个人的视线距离，认真问道：“苏晗，你还记得阿深看你的眼神吗？从小到大，他看着你的时候的眼神，还有他拉着你的手时，你手心里感受到的温暖，这些你还记得吗？”
苏晗微愣，她的视线从栾珧华脸上慢慢移向窗外的煦阳。
记忆里，那个大她八岁的少年，第一次因为自己调皮捣蛋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时，顶着一双沉静温和的眸子，宠溺地望着自己，自己那些被视作不听话的小动作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小孩子应有的活力，双方的眼里同时可见笑意与理解。老师只说了一句你妹妹和同班的男同学打架后，便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阿深对苏晗的‘审判’。
阿深握着她软绵绵的手，手心里竟然紧张到冒汗，他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我的妹妹学会了保护自己，老师难道不应该夸夸她吗？”
那老师的两只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她颤巍巍地扶住了桌角，恨铁不成钢地指着门的方向。
“阿深……你不怪我吗？”十二岁的苏晗鼓起十二年的勇气，讷讷地看着比她高出好多的苏琛。
二十岁的苏琛低笑一声，朝前走进一步，两只宽大的手掌捧起了她的脸。
苏晗同样将小小的身体依偎进那副不怎么厚实的身体里。
“永远都不。”
她的眼泪就这样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一只温柔擦拭她眼角的手将苏晗带回现实，她困惑地看向手的主人，那人却只是笑，笑得温暖人心，却丝毫不掩藏他眼底里的狡猾与渴望。
苏晗忽然很想笑。
她想她明白这个男人真正想告诉自己的东西了。
任何情感，隐瞒与忍耐从来都不是纾解的好办法，除了面对，他们无能为力。
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是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花朵。
“苏晗，我不会安慰你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栾珧华的声音平淡而温和，“但是，我们现在都感恩并且满足，我们都在彼此最黑暗的情况下，被上帝的礼物所拯救。那么，在黑暗再次到来的时刻，我们还可以相信太阳。”
整个栾氏别墅在昨天晚上已经被栾珧华进行了人员清场，在房间里，栾珧华抱着苏晗，他怀里的苏晗从头到尾只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除了急促的呼吸和间歇的抽噎外，栾珧华听不到她的任何声音。
栾珧华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唤道：“苏晗……”
怀里的女孩动了动。
栾珧华抬头望天，语气越发无奈，“……嗯……我的衣服质量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