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心绪
次日,大雨滂沱,沉重的雨幕直压得人喘不上气。
成云斋内,姜如倾他们正在桌上看那份白束字字泣血的血书。
裴文箫刻意低沉着声色,对着冯涔讲着接下来的规划。
姜如倾握着一言不语的俊书的手,这毕竟是她家族的事,但她执意要留下听,姜如倾拗不过她,只能陪着她。
姜如倾一直用余光看着俊书,看她眸中没有显露悲伤,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唇色微微发白,连呼吸都极浅,从看到血书后就一直在沉默,要不是她一直握着她的手,她都快感受不到这个人在屋子内的生气了。
裴文箫和冯涔会时不时停下来,看看俊书的脸色,见她面容无恙,方才继续。
明明是白日,但天色太过青灰,室内光线很暗,姜如倾扫了一眼,几张人脸都快隐到这满天的灰白之中了。
她起了身,拨了拨灯烛。
外头想起“啪嗒啪嗒”雨水飞渐的声音,姜如倾往外望去,是孟仁冒着大雨往堂内跑来。
雨水的湿意灌了进来。
孟仁卸了蓑衣,身上还冒着冷气,低眉垂首道:“主子,白侍郎昨夜在牢狱中死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熬到万悦城的开业,没能亲眼所见手中的图纸化作事物,平地高楼起。
姜如倾心中轻叹了声,转了脑袋看向俊书,她的眼眶红了,但依然没有落下泪。
姜如倾的心倏地就疼了,问道:“靖安侯府的人过去收殓了?”
孟仁摇了摇头:“是顾景顾侍郎在那里忙活,听说靖安侯爷放话,说是靖安侯府没这么大逆不道的子孙,不准他入祠堂,也不准府上的任何人去收殓,让大理寺扔到乱葬岗去。”
他看了裴大人一眼,往下说道:“倒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派了一些奴仆去给顾侍郎帮忙,但都被百姓砸石头,又回去了,就顾侍郎在里里外外忙着……”
姜如倾自是知道为何会被砸石头,晋阳城中的百姓听闻白束对苏都城的恶行,皆心怀愤慨,之前得知白束的死刑被延长,都到大理寺门口扔石头破口大骂,说是王法无道。
现下白束死了,百姓自然觉得大快人心,恨不得让他的尸体扔在满是污秽的乱葬岗喂狗,哪还会想让人给他收殓。
而靖安侯爷这时候提出大义灭亲,更是民心所向,这老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利用了白束的一生,连他死后都还不忘榨干他的血。
室内一时无言,只有外面的大雨在噼里啪啦地下着,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坑坑洼洼的。
姜如倾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望向裴文箫,后者敛了敛眸,点了点头。
姜如倾便开了口:“孟仁,在舟宅设个灵堂吧,将白束接过来,让他完完整整地走吧。”
顾景再是怎么帮忙,也不可能在顾家设灵堂,靖安侯府已经抛弃了白束,老夫人再是不舍,也不会将他接近镇国公府,所以先安置在舟府是最合适的。
她昨晚回来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但怕裴文箫心中有疙瘩,毕竟这是他母亲在外的私生子,当初还想陷害他,换作任何一个人,心中都会不好受。
但她刚刚就那么看了他一眼,他就知道她的所思所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世上,唯他最懂她。
孟仁点头退下,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帘中。
俊书走上前,握住姜如倾的手,喉中一噎:“倾倾,不必为我如此。”
姜如倾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道:“不单单是因为你,也为了我们,如果不是他,恐怕秋狩我们都要命丧黄泉了。”
俊书凝向她,眉目间透着掩不住的悲情:“可靖之……”
姜如倾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抱了抱俊书,安抚道:“他同意。”
俊书看向裴文箫,眸光闪了闪,说道:“靖之,表姐想求你一件事。”
“表姐但说无妨。”
“表姐求你,等阿束入葬后再将这份血书上呈给三法司,让他走得安静些。”
裴文箫颔首,“好,我答应你。”
俊书的眼眶愈来愈红,却依然强忍着没落下泪来。
冯涔站在她面前,“白俊书,你是不是想哭?”
姜如倾皱了皱眉,怎么还有这样问人的,刚想制止,却被裴文箫牵到门外,对她摇了摇头。
俊书咬了咬泛白的唇,眸底已现了一丝血丝,可依然倔强地不肯落泪,她的阿弟做了不好的事,她不该为他哭。
“我去看看孟仁要不要帮忙。”
她说这就要往后退,冯涔一把握过她的皓腕,“要是爷,这会儿就哭了。”
他向来就是个开心就笑,难过就哭,累累就歇歇的人,人生恣意须尽欢,何苦憋着压抑。
冯涔觉得这么多年下来,唯在迁就白俊书上有了克制,但他感觉很好。
他的母亲总是说他没心没肺,虽然她现在应该说是养母,可在他心里,比亲生母亲更甚。
不知那二老最近如何,他也有些想落泪。
“白俊书,”冯涔看了一眼窗外,“走。”
他牵过她的手,跑入大雨中,“哭吧,这下没人看得见你哭了。”
姜如倾看俊书在雨中像是泄掉了所有的气力,终于哭了出来,一声长哽随着惊雷砸在地上。
灰白的闪电划亮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