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君臣
刘洪涛今日无事，虽然没了新报的支持，但在上官夫人的教导下，胭脂铺开得愈发红火，养活百十号人一点问题没有。近些天他接待各号商铺的老板与形形色色的客人，养气的功夫十足，谈了一单又一单大生意。胭脂铺正常开业，刘洪涛巡了一圈后，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与柳雅乐逗笑几句，便回府看着许婉儿写字。小姑娘年龄不大，一手字连老师都十分佩服，还熟读四书五经，很有前途。虽然刘洪涛看见字就头疼，但也知道多读书的重要性。
正陪着许婉儿，门外有客人来拜访。刘洪涛见了来人，一愣，原来是张如是回来了。他不敢怠慢，如驸马所说，张公子有难言之隐，善良之心未改，昔日在府中的韩越先生就是张如是所救。再退一步，无论张如是有多对不起驸马，也轮不到刘洪涛生气，张公子毕竟对他们是有恩的。
刘洪涛恩怨分明，立刻招呼婉儿沏茶待客。张如是似乎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的拿出一张玉牌：“这是我家的玉牌，往西南三百里，就是张家镇，拿着这枚玉牌，自会有人接纳你们。你带着驸马府的人立刻出城。”
见张如是神色慌张，刘洪涛没有当他是开玩笑。他迟疑的说了一嘴：“胭脂铺几十万两的财产，若是就这样丢下，驸马回来我无法交代……”
“你若是不走，就没机会向他交代了”张如是心急如焚：“驸马临走之前要我照顾你们，如今冒险来相告，还要我怎样？”
刘洪涛说：“总要给个理由才行。”
“兵临城下，算理由吗？”张如是将手中的信件一扔：“吴清明带十万大军北上，即将兵围燕龙城。城中只有禁军五万，勤王军随州军在西门关抵御西周，凶多吉少，这个理由足够吗？”
刘洪涛一惊，他颤抖着拿起信件，良久，猛地站起身：“张公子，我们一起走，城里不能呆了。”
张如是摇摇头：“太子已经书信给星轩公主，随州军自虎头城开拔，轻装行军少说要半个月才来到这边。所以慕容家的人铁了心要守城，静待星轩公主勤王。我师父还被他们扣着，走不了。”
刘洪涛一听，也有些犹豫：“那是否有机会？”
张如是看得门儿清：“吴清明本就是名将，以逸待劳，而且现如今城中无一位良将。慕容家养虎为患，报应来了，躲不开。”
“既然如此，留在这里不是等死吗？”
“师父对我有恩，我不能独走”张如是的牛脾气上来，谁都劝不住：“话已经带到，你们收拾金银抓紧出城，一路小心，切勿引起恐慌。好自为之吧。”
林府，前右相林英虽然革职了大半年，不过他没有得到清闲。门徒众多是一方面，还有不少弟子在外面做官，所以势力不容小觑；重要的是，任谁都看出当今陛下慕容智没两天了，太子当立。而太子的左右手，便是林英的儿子林辅堂。左相秦开元丑化了这么多年想要当权臣，结果又被对手的儿子比了下去，一时间流言蜚语接踵而来。
今日林英摆好了宴席，将儿子送去上朝后，又将家丁打发走，静静地似乎在等着谁。良久，有脚步声传来，林英张开眼睛，起身到门外，鞠躬说道：“陛下前来，应该先知会一声，老臣有个准备才是。”
来者正式当今燕国陛下慕容智，只见他一身变装，身边没有跟一个随从。如今太子监国，早朝已经用不上他了。慕容智卸下匆忙，反而精神了许多，他环顾四周，笑道：“老狐狸，你说没准备，这只属于咱俩的宴席是怎么回事？”
林英连忙道不敢，始终弯着腰，不敢直视。慕容智拍了怕他的肩膀：“罢了，今日我想去城中走一走，像咱们年轻时的那样，花月楼还在吗？”
“回陛下，不在了，连年赔钱，老板南迁了”林英倒是门儿清：“街上新开了一家蜜月楼还不错，陛下要去，臣领着陛下走。”
慕容智点点头，他转身和林英一起出门，去了街上的那家蜜月楼。这两日朝政繁忙，边关又在打仗，蜜月楼少有人来。林英与慕容智包了最豪华的包间，要了最好的酒菜，点了最好的姑娘。老板也是许多日未开张了，见客人如此大方，便知非富即贵，十分热情的逢迎。
慕容智笑道：“老林，咱们年轻时周游列国，逛遍了这天下大大小小地青楼，其中有一个老板极为厉害，三教九流通吃，叫什么来着？”
“姓华，名字老臣也忘了，”林英回答说：“咱们当时在西周拜访，与青楼里姓姬的人打了起来，那位姓华的老板好手段，几句话就将闹局摆平。”
慕容智端起一杯酒说道：“对喽，各行各业都有巅峰造极之人，咱们啊，老喽。”
酒过三巡，二人将姑娘们劝退，仍旧一杯一杯地喝酒。慕容智长叹一声：“林英，你是不是早就料到吴清明会造反？”
林英摇摇头：“陛下，无人会料事如神，吴将军镇守南疆多年，我在朝中为相，为了避嫌，很少和他来往，所以不知他的心思。”
“这句话我问错了”慕容智眯了眯眼睛：“我应该问，你是不是一手促成了吴清明的谋反？”
“殿下何意？”
慕容智喝了一口酒，缓缓道来：“我登基时，便力压群臣封你为相，彼时你不过四十岁，是燕国史上最年轻的右相。可以说，近日燕国之内政，都是你我合力而为之。左相秦开元嫉妒了几十年，终没有比过你。”
林英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而吴清明，就是你一手提拔的，当年他不过是一个小将而已。”慕容智叹了口气：“如今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很难不让我怀疑是你的手笔啊。”
林英说道：“陛下高看老臣了，老臣的家眷都在这里，怎会忍心让燕国倾覆？”
“只怕有些人，不念家人，只认执念”慕容智想了想，提起了一段往事：“林英，你我都风烛残年了，对吧？”
“老臣是，陛下正当壮年。”
“还是漂亮话，好吧，你左右没几天活头了，我也懒得处死你了”慕容智似乎喝多了，他站起来，跑到了包房中间：“既然如此，不妨满足我的好奇心。”
慕容智躺下来，问了一句“南顺，真的就比北燕好吗？为何我给你如此大的权力，却不及李纳川陪你一场春游？”
林英问：“陛下这是何意？”
“你少装糊涂了，一切的起源，都来自我父皇的那场寿宴”慕容智看着瓶子里的酒，似乎在努力回忆往事。年纪大了，很多事想不起来，唯独这件事记得清楚：“那年春天，北燕国力强盛，我父皇大寿，南顺派来了李纳川祝寿，西周派来了姬无虑，我当时还不是太子，与二人不和，为此还大闹了一场。”
林英点点头：“这个老臣还记得，他们两个因为在异国他乡，想要同仇敌忾，合伙欺负陛下。”
“哈哈哈对，陈年旧事，我们两个合伙，和他们扭打在了一起，当时我就说，咱俩在一起，天下无敌，管什么北燕西周”慕容智爽朗地笑了起来：“彼时他们到得早，父皇让我陪他们一起去春游，以尽待客之礼。我年轻气盛，心想刚刚打完架，怎好再把酒言欢，于是就推脱不去，只让你一人陪着他们，前往了北燕边境龙云洞附近打猎。”
林英不答话，慕容智自顾自地说，也不觉得繁琐：“后来，我才明白父皇这是有意培养我，缓和三国的关系，可惜了，当年什么都不知道。对了，姬无虑身边跟着的，就是现在西周的国师如印和尚，你可知道他们二人当年为什么闹翻？”
林英点点头，只是不说话，不想解释。
慕容智又喝了一口酒：“你们出去了三天，回来后个个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们也开始有了距离感。当我看见你对李纳川的态度，就知道失去你了。”
“但我仍然不信，直到几年前，柳山雨上奏你与南顺皇宫有私信往来，我才彻底死了心”慕容智叹息道：“我虽然惩罚了柳山雨，但事情的真假还是分得清的。当时便感叹，失我孔明也。”
听及此处，林英觉得场中寂静，才发声说：“要说李纳川与陛下比英明仁德，远远比不上。但是有一点，陛下确实不如他。”
慕容智哦了一声，来了精神：“什么？”
“老臣与李纳川说话，从来不曾弯着腰。”林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今日过后，北燕再无林英了。”
“罢了罢了，我不是说了嘛，你反正快死了，我也懒得赐死你。而且镇南军前来，这燕龙城花花世界，都将是一场空”慕容智也将酒杯一饮而尽：“不过听你这么说，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
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个。
不，你在乎的不是这个，你弯多少腰都行，你只是在乎，天下人会不会弯腰。
这一天，燕龙城的皇帝与前右相在青楼大醉，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知道二人离开青楼后，右相直起了腰板，然后分道扬镳。
慕容智身边并无随从，混迹在市井之中，只是一个普通喝醉酒的老头。年轻时，他喜欢微服私访，带着林英逛遍大街小巷。他认为这是自己英明贤德，与百姓打成一片，林英却说这是他虚荣心在作祟，喜欢隐藏在市井之中，体会那种高高在上却假装平民然后伺机扮猪吃老虎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