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师徒
西门关，李凌霄紧皱着眉头分析当前的局势。他的左右手郁天禄和徐潇户分列两侧，而半跪在他面前请罪的，正式其准弟媳慕容星轩。此时这位星轩公主已经收到了吴清明携十万大军背上的信息，太子哥哥的求救信也已经送到，她必须领着随州军北撤勤王，解燕龙城之围。李凌霄十分犯难，虎头城的战略险要，如果有大军驻扎，则可与西门关城池成掎角之势抵御敌军。如今慕容星轩要撤走，他分兵去守则削减了犄角的攻击力，不分兵只剩一个犄角，大大减少了这边的威胁性。
但慕容星轩也有难处，燕龙城危在旦夕，她就算真的守在这里，家没了，又有什么用呢？慕容星轩是这世间少有深明大义的女子，她没有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收拾行李走人，而是前来负荆请罪，请李凌霄放她回去平叛，等她打败吴清明之后，再来西门关御敌，届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二皇子乃当世军神，西周区区四十万人马，远不是您的对手。”慕容星轩依然半跪着，作为一国公主，她已然是行了有辱身份的大礼：“若殿下因为今日之事责怪于我，星轩不会有丝毫怨言，只希望将来看在昔日并肩作战的情分上，能对大燕手下留情。”
李凌霄长叹一口气，即便他不同意又如何呢？人家都要亡国了。他起身上前扶起慕容星轩：“一路小心吧，我实在无暇分心帮你。至于你与老三，好在尚未婚嫁，还有挽回的余地。待将来天下太平之日，你们再续前缘不迟。”
慕容星轩再次跪下，咬牙说道：“殿下，我与李南星虽然是政治联姻，但早已两情相悦，私定终身。慕容星轩不管大顺皇室怎么看我，但我已经将自己当成了李家的人。”
李凌霄明白，她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如果没来得及解燕龙城之围，或者将来兵败给吴清明，那也好有个退路。李凌霄点点头，没有说话，目送慕容星轩身披重甲起身离开。郁天禄才迟迟发言：“殿下，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打探三殿下的消息？”
“分不出人手啊”李凌霄何尝不挂念弟弟的安危，但形势艰难，实在是没有办法：“我弟弟的本领不差，安全归来不成问题。我只是担心出了这等事后，他会冲过一怒为红颜，跟着慕容星轩往北走。”
郁天禄觉得不可能，徐潇户倒是理解二殿下的担忧。想当年在京城时，徐潇户与李南星在京城游遍了各种风月场所，知道他为了一个心仪女子能做出什么样的冲动：“但愿殿下能回来与咱们商量一下。”
郁天禄摆摆手说：“此时没空担心三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我们白白丢了一个虎头城，接下来只会更加艰难，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徐潇户不屑一顾，他用余光瞥到李凌霄的身影。在他这种将军眼中，只要李凌霄在，跟着他冲锋就是了，这天下，没有军神解决不了的战争。
大顺，顺安城。李纳川今日上完了早朝，回到后院歇息。吴清明造反的事情他已经知晓，刚刚怒斥了太子一顿后，罚他在东宫关禁闭。此前十几年，太子与吴清明为了边境和平往来密切，结果没想到对方当了逆臣。李纳川责骂李长卿，吴清明有没有反心他为何不知？是不是也跟着吴家要一起谋反？
百官谏言责罚地太重了，但李纳川不予理会。放在几年前，自己还要看世家大族的脸色，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的二儿子在前线奋勇杀敌，已然有了军神的称号，那些王公贵族巴结都来不及，怎么敢说个不字？
老大在关禁闭，老二在前线打仗，那老三哪里去了？李纳川隐隐有些担忧，老三武功不高，不善权谋，出门在外总要吃亏。据前些日子的探子来报，老三不在燕龙城内，似乎被打发到西周去了，让他气得差点让吕青发兵北燕。等到气消了，他安慰自己说
玉不琢不成器，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罢了。
来到后宫，他这个年纪，真的没有兴趣翻牌子了，许多嫔妃都遣散回家，让她们好好过普通日子。李纳川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一个叫王卉芝的女人，闯入了他的生活。
李纳川推开一个尘封的大门，里面飞尘漫天。那年春天，北燕老皇帝大寿，他被派去为对方贺寿。当时北燕南顺边境摩擦不断，两国关系紧张。再加上南顺朝局不稳，李纳川自持有几分武艺，打扮成一个江湖人低调前往燕龙城，才出边境，便碰上了王卉芝。
王卉芝是一个医女，常年行走江湖救死扶伤。李纳川对她一见钟情，陪她救了不少穷苦百姓，也因此让他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见识到了人间冷暖。医女感念他的恩情，陪着其一道进入燕龙城为老皇帝贺寿，后来回到大顺，二人便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但是，身为江湖儿女的王卉芝，怎么忍受的了宫廷里的枯燥生活？尤其李南川登基之后建立了后宫，王卉芝更是忍受不了，终究抛下年幼的李南星与李纳川分道扬镳，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或许，自己宠爱李南星，是因为对她母亲的愧疚。
因为来到王卉芝的故居，李纳川又想起其他有趣的人。比如在燕国认识的那个书生林英，两个皇子姬无虑和慕容智，已经数十年未见，但那些经历回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应该是人生中最有趣的一段过往了。可惜，当上皇帝之后，他像一只笼中鸟一样被困在顺安城，再也没有离开。
这样想着，李纳川又打开了一个房间，这里以前住着鄂贵妃，也就是李凌霄的亲生母亲。鄂贵妃也是大家族出身，识文断字，与王卉芝很聊得来。国家危难之际，鄂贵妃其家族扛住压力为前线部队输血送粮，才答应了姬无双。只可惜鄂贵妃当时病重，早早离世。临终前她看到了大顺胜利的那天，唯一的遗憾却是没能见鄂贵妃一面。
王卉芝像个仙女一样，降临在世间，不止男人为她颠倒，女人也为之沉迷。李南川这样想到。
走了许久，李纳川终于累了，他被太监扶进寝宫，似乎突然又来了精神，招来了朝中许多重臣来寝宫议事，而太子，是最后进去的。
这段对话在许多年后，才由太子李长卿口中说了出来，旁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纳川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也没醒过来。
北燕，燕龙城内，张如是怀着激动的心情，再次跨进了熟悉又陌生的林府的大门。这是自林相出事之后，师父第一次愿意见他。
此时，吴清明北上的消息已经传开，官方说法是镇南将军回京述职，不要恐慌，百姓却不吃这一套，因为老皇帝死了，满城皆白，民心更加不稳，许多人连夜打包行李跑路。好在商道未垮，能维持愿意留在城中人的开销。上官夫人此时体现出了雷霆手腕，她先是召开商会同盟起势，绝不会背叛大燕，然后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稳住局面。这其中有张如是的帮助，但留下的人也免不了展望一下：如果大燕能活下来，上官布行是不是要成为全国商道的龙头老大了？
朝野上下也分主战与主和两派。主战派为首的是左相秦开元，恰逢太子登基，此时顺应太子主战，地位很可能超过昔日林英。秦开元认为吴清明从边关到燕龙，行军多日，人困马乏，而京城禁军不弱于镇南军，以逸待劳打守城战，没有不胜的道理。
说来尤其，主和派为首的是林相儿子，林辅堂。他认为，城中无良将，朝廷应该派人前去劝阻吴将军回头是岸，以此法拖延时间。只要星轩公主的勤王军一到，那么是战是和，都由朝廷说了算。
慕容星云戴孝登基，又年轻气盛，分析利弊之后，同意左相秦开元的方案，开战。他自诩在军中待过，亲自上城墙指挥修建防御工事。上官夫人这样的商人左右不了朝廷的决断，只好在旁边提供物资，以求胜利。
山雨欲来风满楼，燕龙城内外都充斥着紧张的气息。
张如是也在有条不紊的准备，刘洪涛等人已经被他送出了城外，临走时待足了盘缠。他也想试试燕龙城能不能守住，正当他忙碌的时候，林辅堂却突然带话，说父亲想见他，着实让张如是喜出望外。老师要见，学生怎敢不从命？所以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急匆匆地赶来了。
林英没有设宴款待，只是单纯的坐在太师椅上，张如是跪在其身下，叩头说道：“弟子张如是，拜见老师。”
“免了，如是，你老实与为师说，燕龙城守住的胜算有几成啊？”林英不屑一顾：“看你在那边瞎折腾。”
“两成”张如是不敢撒谎：“一成给太子的决心，一成给大燕京城的底蕴。”
林英点点头：“这两成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觉得京城禁军会必败？”
张如是点点头，林英一怒，将手中的茶杯砸向张如是：“庸才，既然知道事情不可为，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些滚出城去。”
张如是泪流满面：“老师，弟子只想在你晚年之时尽孝心，求你圆了弟子这个愿望吧。”
“孝心，何为孝？你连我的话都不听，敢称为孝顺？”林英吼了一句后，平静下心情：“张如是，你可知我为何愿意收你为徒？连榜都中不了。”
张如是出了神，那年春天寒冷，且大雪纷飞，他赴京城赶考，身体冻僵不能提笔。林英作为主考官，特地在其身边放了一盆炭火，结果那年他落榜了，林英找到张如是，说觉得他是个可教之材，问他愿不愿意去林府做一个学徒，张如是就同意了，一呆便是十年。这十年张如是在林府的屏风后听闻天下事，只听不说。他以为，林相是想让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谁知林相再也没让他在官场上路过面。
“老师是见我可怜……”
“笑话，北燕街头乞丐没有一千也有八佰，你有手有脚能吃能喝，我为什么只见你可怜？”林英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再说！”
张如是又想起林英时常告诫自己的横渠四句，于是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事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老师所愿，亦是学生所愿。”
“滑头，就知道抄答案”林英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即便现在对你不满意，我也不可能再去教出一个来，便宜你了。”
“弟子该死。”
林英没有搭他的腔，他的手边放着一把扇子和一把宝剑。林英先是拿出一把宝剑递给张如是：“这是大周天子剑，李南星进城时，我在他手里花了一千两买的，待你遇到他时，将此剑还给他，并向他讨要一千两，应该不难。”
张如是毕恭毕敬的接过，丝毫不敢违背。
林英沉吟一下，拿出了那把扇子：“这件东西，是我的贴身之物，你拿着它，也算是传了我的衣钵。”
张如是感激涕零，接过来，见扇子上画着的是一副平民百姓的市井生活。张如是虽不精通诗画，却也认得，这是苗临墨所做的万民图。画上的依然是一处不知名的地名，他花费半年，才勾勒出平常百姓的市井生活。
因为原作早就失传，所以这把扇子自然没什么可贵之处。但老师所给的，张如是自然不会轻视。林英解释说：“苗临墨这个系列所作有三，分别是江山图，万民图与行军图。你拿着此扇子，倘若有朝一日，遇上另外两把，就善待他们吧。至于要不要帮忙，你自己绝定。我将扇子送出去，也算是遵守了约定。”
张如是听得一头雾水，林英却端茶送客：“时候不早了，你出城吧，算为师，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