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书生落子，国师归京
起初，没有人在意这一场灾难，以为不过是一场外乡人入城、一次贫民增多、一个可控的烦心事、一回由政府买单的常情，直到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流民流入的第一天，城中人便全部知晓了，贫民窟莫名其妙多出七万多人，谁也不是傻子。最初的几天里，家境尚可人还自发组织购买了大批生活用品与食物赠予灾民，朝廷已经将他们的粮食储备准备好，并号召各行各业扩招人员，收容难民，表现好的商号，朝廷还会赐予荣誉和补助，一时间，城内官民和谐，欣欣向荣。
然后，城中出现了一些矛盾与冲突。几万人中，一路上为了活下来，偷鸡摸狗之辈自然少不了，即便进了城吃穿不愁，但恶习难改，凭什么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只有米粥？凭什么你们衣着华贵冬暖夏凉，我们衣不蔽体只能住贫民窟？不患寡而患不均，大体是如此。
这其中，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成群结派的干这种事尤其多，官兵就算抓住他们，也念在其是个孩子的份上放了，引发了城中百姓极大的不满。
当然，这都是小事，也是在官员们预料的范围内，勉强可控。
五月中，一张报纸上的内容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内容是胭脂楼的绿儿与贫民窟乞儿发生的矛盾冲突。何家倒台后，绿儿姑娘又恢复了昔日的趾高气昂，她买通的一家报纸，大肆宣扬她与唐肖的爱情故事，甚至已经成为了兵马大元帅未来的夫人，一时风光无量。
绿儿姑娘与贫民窟小厮的冲突发生于偶然，本来大家响应朝廷号召向流民捐赠物资，作为兵马大元帅的未婚妻，前线战士们的支持者，绿儿姑娘自然要起到个带头作用。她花钱雇佣了不少壮丁，护送自己亲自去发放物资，结果在路上被几十个小难民给抢夺了。绿儿姑娘气急败坏，抓住一个小乞丐拳打脚踢，打得对方奄奄一息，直骂他们是没人要的杂种，活该要饭。
“难民抢军属，恶习难改是否配待在京城？”
“军属高呼杂种，带头与难民作对，到底是谁错了？”
此时此刻的周陵城百姓，皆将战争看作自己的责任，军属的地位是前所未有的高。救主难民只是顺便可怜了小猫小狗，但小猫小狗伤了自己的主子，岂不是大罪？尤其还是在主子喂小猫小狗吃饭的时候。绿儿姑娘带头一闹，绝大部分此前在装好心的民众立刻翻脸，痛骂流民不知好歹。
军属与流民的冲突不止一起，紧接着，各大报纸争相报道夸大其词，给人一种京城住民在撵人的感觉。发往贫民窟的物资也渐渐变少，百姓由初始的热情变成冷淡，然后又变成了鄙夷，二者的矛盾开始日益加剧。
胭脂楼内，连保国低调的在房间里喝酒，陪他的是瑁儿姑娘。绿儿姑娘声势逐渐壮大，已经不可能请得到了。昔日敢灭其威风的何启正自尽而亡，除非唐肖回城，否则没人敢要挟她。眼下朝局不稳，连保国听从爷爷的话，不敢高调行事，只是心中十分不忿，百万两银子，白花花地流入到了难民手里，凭什么呢？
他正在喝闷酒时，门外又传来的喧闹，似乎又是绿儿姑娘的声音。连保国疑惑地看向瑁儿：“眼下谁敢找她的霉头？”
“回公子，是前两天新来的小翠妹妹”瑁儿姑娘八面玲珑，一听动静就知道怎么回事：“小翠姑娘是从十万流民中捡回来的，因为模样好，又是新人，眼下十分受宠。”
连保国奇怪了：“既然受宠，绿儿姑娘为何刁难与？”
瑁儿姑娘不好意思地说道：“公子，我们这里姑娘们争风吃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争锋吃醋？”连保国更加奇怪：“唐大元帅去边关已经几个月未归了，小翠怎么和绿儿姑娘争风吃醋？”
瑁儿姑娘眼神闪躲，她先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低声说：“不是大元帅，是一个白面书生，之前与绿儿姐姐交好，昨日看中了小翠妹妹，于是在她的房间里过夜，结果今早被绿儿姐姐抓了个正着，眼下就是因为此事。”
连保国听着门外小翠姑娘的惨叫，顿时颇感荒唐，这个绿儿一面打着唐肖家眷的旗号，一面和青楼姑娘们因为一个小白脸争风吃醋，还有脸自称是军属里的领头羊？脸都不要了。他愤怒的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良久说道：“你们老板华涛呢？找他来见我，就说我有意帮他除害，他同不同意？”
连保国除害的手段也很简单，他买通了多家报纸，接连写了许多篇关于绿儿姑娘与白面书生的丑事，还将她在青楼飞扬跋扈，暴打流民的事情描绘的有声有色。报纸一出，流民再次成为了弱势群体，而绿儿姑娘成为了口诛笔伐的对象。
十万流民虽然算不上同甘苦共患难，但因为对迫害他们的绿儿姑娘怨恨有加，于是集体请愿，请求严惩绿儿姑娘。绿儿自知事情败露，兵马大元帅唐肖记不记得她还不一定的，她的靠山一直是那些以军属为重的百姓。如今她私通别的男人，算是给军属抹黑，那些百姓骂她还来不及，更别提帮她了。于是只好收拾钱财，与那个忘恩负义的小白脸一起跑路了。
军属的地位没有降低，却引来了不少质疑，假军属不断被揪出来，真军属也因为过于跋扈被鄙视，流民则依然是和不抱穿不暖没工作只会抱怨，平常百姓则开始怀疑这世道是不是又变得艰难。
上官布行，李南星盯着报纸笑说：“连保国主动出击将绿儿姑娘拉下水，虽然是私仇，但确实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没有他，矛盾是必然会发生的，只是没那么快。”
其他人纷纷大笑，流民问题解决了，但周陵城内越来越乱，这就是作为间谍的他们想看到的结果。此时的罗天临对韩越算是心服口服，他尊敬地说：“韩老师，你觉得周陵城现在还有救吗？”
“当然有，找到根本原因，对症下药，药到病除”韩越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乱因一，放任报纸流通不加监管，燕龙城的最大的报纸，新报，已经被收进朝廷，后续他们还会出专门的监管部门来管制；而顺安城也是一样，在新报出现时没有盲目跟风，文人聚集地的他们，更清楚笔比刀厉害的原因。而周陵城，看见新报大火，立刻跟风导致报纸泛滥，以致酿下今日文字操控言论之恶果。”
“乱因二，放难民进城。站在朝廷的角度，根本就是灾难。一人进城，其他人皆会以为有机可乘，便赖着不走。流民是最不畏死的群体，人性又非善非恶，十万个与城中完全相反的生活习性、理念碰撞在一起，激起的将是惊涛骇浪。”
“乱因三，也是最重要的，他们不该掀起战争，”韩越拿起笔，其他人立刻伺候，倒茶的倒茶，找纸的找纸，磨墨的磨墨：“也是我要掐死他们的最后一步棋，此棋下完后，我们立刻收拾东西离开西周。”
罗天临迟疑了一下，问道：“所以说什么梁文广梁文杰何为安这些朝中重臣，都是韩老师计划的添头？”
“如罗大哥所说，偌大的西周王朝，离开了谁都会照常运转，即便是死了一个皇帝，也会立刻有人顶上”韩越已经开始动笔，边写边说：“从古至今，动摇朝廷根本的从来不是什么王侯将相，国之重臣，而是成百上千万的普通百姓。百姓生则国强，百姓灭则国亡，亘古不变的道理。只不过那些眼光狭小自诩贵人的上位者，看不见罢了。”
翌日，周陵城街头上的报纸再出一重磅议题：“是否应该打西门关之战？”战争开始之前，百姓富足，流民甚至不用背井离乡，将士们也不用流血流汗，边疆安慰，自家国土辽阔，出击不足，自保有余；战争开始之后，前线将士们面对战神李凌霄九死一生，百姓税收增加，收入骤减，生活水平下降，而且流民入城，冲突不断，犯罪者变多。昔日夜不闭户的周陵城，现在却要家家防贼。
一时间，民声鼎沸。
西周皇宫内，新帝姬怀天在御书房沉思，站在他面前的，有三梁，有连太师，还有不少身居要位的重臣。姬怀天的表情还算镇定，虽然今日之局面，皆是因为他年轻气盛，要放流民入城所引起的。然而那时已经是奇虎南下的局面，流民不走，阻碍官商，难道全杀了不成。
大臣们议论纷纷，只有新帝一言不发，他在等一个人。不一会儿，门外宦官高喊：“国师到！”
姬怀天瞬间站起，奔向门外，给对方自己所能给的最高利益。群臣鸦雀无声，纷纷跟随皇帝出门迎接。如印和尚面露疲惫，风尘仆仆，他的身后跟着师侄德铭。德铭在朝堂上扮演的是一言不发的角色，只看只听。所以大家也懒得与他打招呼，只纷纷呼喊：“国师来了。”
如印和尚点点头，随陛下进入御书房，留众人在外面，只叫来了三梁与连太师做陪。姬怀天亲自为其递茶解乏，国师喝了一口之后，说道：“如今民怨四起，陛下需狠下心，方能解围。”
姬怀天点头说：“国师为何返程了这么多天？”
如印和尚笑道：“绕了个路，我观今日城中的报纸，觉得有一家颇为蹊跷。”说着，他从德铭手上拿来厚厚地一沓，递给众人说：“今日之祸有三个时间点，军属哗众、流民入城以及两者发生了冲突。而这其中，只有一家报纸每次都准确切中了要害，而且时间点十分靠前。”
梁学经说道：“会不会只是巧合？毕竟我们对报纸之事没有严加看管，市面上此类报纸多如牛毛，不可能只有他一家……”
“梁大人所言有理，所以我没有轻易下结论，这家报纸在年初被上官布行买了下来”如印和尚继续说：“而根据我派人在城中层层调查，上官布行是城里第一个将流民带入城的人。朝廷上所有大人都知道流民入城的严重性，所以在管理之初就三令五申，不要放人进来。结果后来还是有奴隶贩子发现商机，倒卖流民。奇怪的是，上官布行引进了第一个流民，之后却再也没做此事，所以不是为财，似乎只是象征性的告诉大家，流民是可以偷偷带进来的。”
梁文广与梁文杰面面相觑，此时他们都看出问题了。梁文广犹豫地说道：“我们还是没有很确切地证据，一旦闹错开头，城内商号人人自危，搞得民心惶惶……”
“小梁大人言之有理，所以我绕了个路，前往燕国境内走访”如印国师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年初，有名叫上官南风与上官元香的人进入了周陵城，名义上是要扩张店铺。上官元香没有问题，但这个上官南风出身成谜，只查到是上官家老爷的私生子，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我冒险走了一趟燕龙城，发现南顺三皇子并未在城中，由于他是个名人，曾在街头与百姓打成一片，所以样貌形象皆不是秘密。经调查，上官南风与三皇子李南星，应该是同一人。”
堂堂敌国三皇子来到了周陵城内，铁定不是做什么好事，其他人现在没有异议了。如印和尚下达命令：“想要疗伤，就要先拔钉子。第一，大梁大人派人搜查上官布行，一个人都不要放走；第二，小梁大人将流民一一挑出，准备按照你的原计划发往各个州府；第三，辛苦老梁大人与连太师，与我一起将报纸管控起来，一个月内，我要所有报纸在发放之前皆由朝廷审核。”
国师越过皇帝亲自下令，其他人不敢立刻答应。谁想到姬怀天竟然没有什么意见：“就按照国师说的办，尤其那个三皇子，给朕带回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敢在周陵城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