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拿得起放不下的欧洲史(上)》(10)
马其顿上一章主要讲欧洲帝王的传承谱系,以及通过这个所谓的帝王正统,映射到今天的国际社会中的若干现实存在。不过我们虽然讲到了很多个帝国,但欧洲的第一个“帝国”,我们却并没有提到。这个帝国,被中国人叫作“亚历山大帝国”。
然而事实上,这个“亚历山大帝国”是否曾经存在过,我们并不确定。
亚历山大这个人的名字,被西方史学界称为“alexanderiii”(亚历山大三世)或者“alexanderthegreat”(伟大的亚历山大)。亚历山大背后所在的那个国家,被西方史学界称为“kingdomofmacedon”(马其顿王国)或者“ancientgreekkingdomofmacedon”(古希腊马其顿王国)。很显然,所谓的“亚历山大大帝”或者“亚历山大帝国”,都是只有在中文语境中才存在的,是当年中国史学界的一些专家学者强行翻译的。
当年的亚历山大从来没有宣布自己的国家为“帝国”,它跟此后的罗马帝国也不存在任何关联或者传承关系。
我们再退一步,如果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亚历山大帝国”或者“马其顿王国”甚至都不能算是文明世界中的一员。至少在当时的希腊人看来,马其顿人就是野蛮人,或者说是刚刚接受文明曙光的野蛮人。
文明人与野蛮人
野蛮人这个词,英文中写作barbarin,这个英文单词最早来源于希腊文中的“β?pβαpo?”(barbaros),以及此后拉丁语中的“barbarus”。
当年的希腊人,定义自己周边民族,跟古代中国人没有什么区别,一般都是简单地分成文明人和野蛮人,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叫法。正因为有了野蛮人的刀耕火种,茹毛饮血,才反衬了主体民族的文明与道德程度,也更加加强了主体民族的凝聚力与自豪感。
我们先看一眼公元前4世纪时期的希腊半岛,以及爱琴海区域的希腊诸城邦。
不过,在一众野蛮人的世界之中,位于正北方的马其顿人(macedonia)也被古希腊人称为野蛮人,其实是比较冤枉的。
当年的马其顿人,跟今天生活在希腊北部的“马其顿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今天的马其顿人是斯拉夫人的一支,官方语言也归类到了斯拉夫语。而当年的古代马其顿人,从人种上讲,被认为是希腊人、色雷斯人、伊利里亚人三大人种的混血后裔。从语言上讲,古马其顿人说的是一种被称为“古马其顿语”的语言。换言之,无论是人种还是语言,古马其顿人跟今天的马其顿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当年的古马其顿人,大约在公元前4世纪,弃暗投明,抛弃了自己的原始部落语言古马其顿语,转而全民普及了代表文明的古希腊语。而且这期间更是被古希腊人邀请,有权参加古希腊的奥运会。凡此种种,已经代表了古马其顿人的早期希腊化进程。不过即便如此,古希腊人却并不怎么买账,长期以来对马其顿人依然采取了歧视性的野蛮人的叫法。
然而,古希腊人虽然嘴上对马其顿人不屑,但当时的古希腊经过了希波战争的外部消耗(后文会讲),以及伯罗奔尼撒战争(peloponnesianwar)的内部消耗,实际上已经外强中干。做希腊人的自尊还在,做文明人的骄傲还在,但自尊和骄傲并不能当饭吃。而马其顿人在公元前4世纪开始疯狂崛起,并且这个长期以来被视为蛮族的人群,也想挑战一下古希腊的正统文明。
马其顿方阵
比希腊语的遣词造句,吟诗作对,马其顿人显然不如希腊人;比奥运会上争金夺银,展示肌肉,马其顿人只能和希腊人掰掰手腕。
而如果到了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比画起来,马其顿人还真的不惧希腊人。不仅是不惧的问题了,马其顿军队一度对希腊人呈现碾压的态势。
马其顿人可以仰仗的武器,叫作“马其顿方阵”(macedonianphalanx)。
早期欧洲人的战争,都是停留在一窝蜂打群架的模式,比的是人多刀快,身手敏捷,或者是身大力不亏。是希腊人最早琢磨出了如何能够从这种无聊的数字游戏中解脱出来,希腊人发明了一种叫作“希腊方阵”(greekphalanx)的作战新模式。
希腊方阵,全称叫作“希腊重装步兵方阵”(greekhoplitephalanx),是重装步兵的方阵集群。希腊方阵的战法,等于是把原来一窝蜂的模式进行了有效整编,人要按照阵列组合在一起,体现的是单兵作战素养,更体现团队作战能力。方阵中的重装步兵,每个人都配备了一杆约两米的矛(dory),同时又配备了一个直径一米的圆盾(aspis),用以防护下巴到膝盖的部分。圆盾的材质是木制,但外边包裹了青铜,因此圆盾还是有一点分量的,算下来是八到十五公斤。
具体的战法,是把重装步兵排成八人纵队,之后再在横向上予以扩展。重装步兵作战时,右手持矛,左手持盾,随同整个方阵向前推进。每一个人的圆盾,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保护了自己左侧的队友。这样的方阵组成之后,在整个队伍的前方,就形成了一个凸在前面的长矛阵,统一的装备、训练与号令之后,这样形成的一个长条形希腊方阵,战斗力是远胜于一窝蜂的战斗模式的。
希腊方阵在古希腊人的“伯罗奔尼撒战争”,被用到了自相残杀中,实际的作战效果确实还不错,只是这种尝试,代价是沉重了些。
而到了公元前4世纪,古马其顿人在希腊方阵的基础上,对原有方阵理论进行理解和再创作,终于发明出了威力更强的“马其顿方阵”。
马其顿方阵,相当于一个升级版的希腊方阵。
首先看组队模式。
马其顿人的纵深一般比之前希腊方阵多一倍来设计,也就是十六个人组成的纵队。而在横向上,一般也是设置十六个人,这样的话,马其顿方阵就真的成了一个“方阵”,而不是像希腊方阵那样横向上的“一字长蛇阵”。当然,有时候纵深也是八个人,那么横向上就成了三十二个人的横排面。也就是说,马其顿人规定了一个单位方阵的人数,就是二百五十六个重装步兵。
作战的时候,十六个人组成的纵深方向上,前五排的人都要把长矛伸向正前方,这样的话,在整个方阵的前方也就形成了由一个长矛组成的“墙”。随着这个长矛墙向前推动,也就能够不断摧城拔寨。
那么我们再看单兵装备。
希腊方阵在作战时,往往是以步行的速度向前推进,因此对于士兵的机动能力要求不高。但马其顿方阵往往需要冲锋作战,需要跑动起来产生威慑力与冲击力。因此,马其顿方阵大大缩小了希腊圆盾的尺寸,大约比之前的直径小了三分之一。这种优化后的盾牌,被称为“泰拉蒙盾牌”(telamonshield)。
与此同时,因为前五排的士兵都要参与长矛突击,也就意味着士兵们的长矛长度并不完全一致。站在第一排的重装步兵,手持的长矛是两米多长的正常尺寸。而到了后排士兵们,尺寸则为两米到六米不等。这种远远超出传统形制的加长版长矛,被叫作“萨莉萨长矛”(sarissa)。
由此我们可以发现一个问题,无论希腊方阵还是马其顿方阵,都不太容易转向,而只能按照既定路线,一路向前方冲刺。很显然方阵的尾部和侧翼,就是方阵最大的弱点。对于希腊方阵来讲,这个问题并没有非常完美的解决,而到了马其顿方阵阶段。则在方阵的侧翼布置了相当数量的骑兵与轻装步兵。
与希腊方阵相比,马其顿方阵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杀伤力、机动能力、弱侧的防护能力,都全面升级换代,并上了一个档次。所以,当一个成熟的马其顿方阵训练成形的时候,希腊人的噩梦就开始了。
最早让古希腊人在战场上吃苦头的人,叫作腓力二世(philipii)。
腓力二世是马其顿王国的一位国王,他是最早训练并装备马其顿方阵的马其顿国王。当时的马其顿王国,被叫作“阿吉德王朝”(argeaddynasty)。关于阿吉德王朝的来历已经不可考,因为关于马其顿人的零星记载,都是由当时的古希腊人来完成的。对于被希腊人轻慢地称之为野蛮人的马其顿人来讲,他们祖先的建国史,希腊人记录得很少。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屑于。根据今天的学术口径来讲,这个阿吉德王朝,大概开始于公元前700年,在不断向古希腊人靠拢的过程中,逐渐地实现了文明化。
到腓力二世在位的时候,阿吉德王朝来到了一个鼎盛时期,逐渐给南方的邻居们带来了巨大的军事压力。然而,腓力二世迫切需要解决的,并不是战胜并征服古希腊地区的问题,而是在于得到古希腊文明的承认并融入的问题。
公元前338年,腓力二世的军队在喀罗尼亚战役(battleofchaeronea)中击败由雅典人和底比斯人组成的希腊联军,一举成为整个古希腊文明区的第一军事强权国家。第二年,在马其顿人的组织之下,全希腊各城邦在希腊科林斯召开会议,会议宣布成立了一个以马其顿王国为首的“科林斯联盟”(leagueofcorinth)。那么毫无疑问,腓力二世也就成了联盟盟主。
一举征服希腊世界,这件事情在古希腊历史上是划时代的。
古希腊人是一群开化较早,也十分崇尚独立的城邦集合。这一点,跟后来的古罗马有着本质的不同,古罗马从建设罗马城邦开始,先是占领拉丁姆,后又扩张到了意大利半岛,最终征服了整个地中海地区。而古希腊从一开始,就同时存在着很多个并行共生的文明,比如雅典,斯巴达。
大城邦崇文尚武不是坏事,但这些城邦个个自视甚高。而那些貌似低调的希腊小城邦,平时最看不起的就是身边的这些没事“炫富”“炫技”“秀恩爱”的大拿们。希腊城邦之间,虽然也曾经同仇敌忾地打败了波斯人的外敌入侵,但关起门来却互相不买账。城邦之间明争暗斗,怒气值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战争就爆发了。两场前后持续二十多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更是导致了整个古希腊文明的大倒退。
腓力二世的科林斯联盟,虽然是通过一场血腥战役来实现的,但总体来说,对当时四分五裂的古希腊世界来讲,这是一次重新开始的好机会。
西海东陆
霸业初成的腓力二世,并没有半点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意思。按照他自己的战略构想,接下来,他要率领他的马其顿方阵,与老大帝国的波斯人分个高下。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战略构想。
就当时的古希腊来讲,他的北面是层峦叠嶂的巴尔干群山,再往北还有一望无际的属于草原民族的大通道——多瑙河下游平原,瓦拉几亚平原;东面是南俄草原;西面是匈牙利草原,潘诺尼亚草原。
所以,古希腊人词典中的“野蛮人”的称呼,并不是偶然为之,而是对于这种天苍苍野茫茫的狂野北方的一种感叹。从希腊半岛往西,往东,往南,都是大海,所以早期的古希腊人除了潜心开拓爱琴海之外,还扬帆远航,占领了许多地中海沿岸的小块殖民地。比如西西里岛以及意大利半岛南部。这些地方,一直到古罗马时期,都还说着希腊语。
对于当时的古希腊人来说,整个地中海地区难免英雄寂寥,除了那些擅长航海的腓尼基人,几乎很难有像样的文明。希腊人除了在地中海的一些沿岸平原建立一些殖民点之外,并没有对这个庞大的地区展开更多更有创造性的拓展。
实际上,当时希腊人的聚焦点,在整个地中海世界的东面。从新月沃地,一直到伊朗高原的这块土地上。这块土地我们在前文已经不止一次地提到过,它是世界文明的先发之地。早在古希腊人把希腊世界之外统称为野蛮人的世界之前的几千年,这块土地上就已经诞生了非常辉煌的文明。当然,也养育了大量的人口,创造了数不清的财富。
实际上,当时希腊人记忆中,有他们认为最惨烈的一次对外战争——“希波战争”。这场战争极大地改变了古希腊人的天下观,从这个时候开始,古希腊人开始注意到,自己东方的这群人,已经完全不能用野蛮人来笼统概括了。因为这群人所拥有的文明,看上去比古希腊更加领先了一个时代。顺着波斯人远征希腊的路线往东走,沿途尽是繁花似锦,春光无限。
这样的对比,让古希腊人的脑海中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地中海的拓展告一段落,转向亚洲大陆寻求财富。
古希腊人的这个想法,合情合理。说白了,古希腊人以爱琴海起家,是一个典型的海洋民族。海洋民族擅长做倒买倒卖的二道贩子,也擅长刀头舔血的海盗营生。无论做买卖还是抢地盘,都是要到有钱有人的富庶之地去,没听说过专门钻穷山沟沟的海洋民族。沿着大江大河开荒种地、置产置业、盖房子,那是农耕民族才干的事,咱海洋民族骨子里面就有生意头脑,搞贸易和做海盗这些来钱快的生意才是正道。所以,当时的古希腊人对于意大利半岛的拓展,仅限于还算早发的南部地区。而对于当时尚处于部落城邦阶段的罗马城,则毫无兴趣。更不用说,更加落后的意大利半岛其他地区,以及更远的高卢与伊比利亚地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