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自卑感与优越感 - 超越自卑 - 阿尔弗雷德·阿德勒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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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自卑感与优越感

第4章自卑感与优越感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卑感,如果我们一直保持自己的勇气,就能以直接、实际而完美的唯一方法——改进环境,来让我们脱离这种感觉。优越感的目标是生活的奋斗,是动态的趋向,而不是绘在航海图上的一个静止不动的点。

个体心理学的重大发现之一——自卑情结,似乎已经闻名于世了。很多学派的心理学家都采纳并且应用了这个名词,并且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付诸实践。但是,我却不敢断言他们是否确实了解或者能够正确无误地应用这个名词。例如:告诉病人他正遭受自卑情结的危害是没有用的,这样做只会加重他的自卑感,而不能让他知道应当如何克服这种情结。我们必须找出他在生活样式中表现出来的气馁情绪,我们必须在他缺乏勇气的时候鼓励他。每一个神经病患者都有自卑情结。想要通过有无自卑情结来区分一个病人是神经病患者还是其他疾病患者,是绝对做不到的。如果我们只告诉他“你正在遭受自卑情结的危害”,这样根本无法帮助他增加勇气,因为这就等于告诉一个患有头痛症的人:“我能说出你有什么毛病,你患有头痛症!”

有许多神经病患者,如果他们被问到是否觉得自卑时,他们会摇头说:“不。”有些人甚至会说:“正好相反。我很清楚,我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筹!”所以,我们不必问他们,我们只需注意他们的个人行为就行了。在他的行为中,我们能够看出他采用什么诡计,来向他自己展示自己的重要性。例如,当我们看到一个傲慢自大的人时,我们就能猜到他内心的感觉是:“别人都瞧不起我,我必须表现一下,让他们知道我是何等人物!”假如我们看到一个在说话时手势、表情过多的人,我们也能够猜出他内心的感觉:“如果我不加以强调,我说的话就显得太没有分量了!”举止间处处想要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人,我们不得不怀疑:在他的背后,是否需要做出特殊的努力才能消除自卑感的存在。这就像是一个怕自己个子太矮的人,总要踮起脚尖走路来让自己显得更高一些一样。两个小孩子在比身高的时候,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这种行为。怕自己个子太矮的人,会挺直身子并紧张地保持这种姿势,以便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高度要高一些。如果我们问他:“你是否觉得自己太矮啦?”却很难让他承认这个事实。

但是,这也并不是说有强烈自卑感的人就一定是个显得柔顺、安静、拘束而与世无争的人。自卑感的表现方式有千万种,也许我能够用三个孩子初次被带到动物园的故事来说明这一点。当他们站在狮子笼的前面时,第一个孩子躲在母亲的背后,全身发抖地说道:“我要回家。”第二个孩子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地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一点儿都不怕。”第三个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狮子,并问他的妈妈:“我能不能向它吐口水?”事实上,这三个孩子都已经感受到了自己正处于劣势,但是每个人却都能按照自己的生活样式,用自己的方法来表现自己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卑感,因为我们发现自己所处的地位都是我们希望加以改进的。如果我们一直保持自己的勇气,就能以直接、实际而完美的唯一方法——改进环境,来让我们脱离这种感觉。没有人能够长期地忍受自卑的感觉,它一定会促使人们采取某种行动来解除自己的紧张状态。即使一个人已经气馁了,即便他不再认为脚踏实地的努力能够改进自己的处境,但他仍然无法忍受这种自卑感,他仍然会努力地设法摆脱它们,只是他所采用的方法不能对他有所助益。他的目标仍然是“凌驾于困难之上”,可是他却不再设法克服障碍,而是用一种优越感来自我陶醉或是麻木自己。但与此同时,他的自卑感也会越积越多,因为造成自卑的情境仍然是一成不变,问题也依旧存在。他所采取的每一步都会逐渐将他引入一种自欺欺人的境况之中,而他所面临的各种问题也转化为日渐增大的压力,不断逼迫着他。如果我们只看到他的动作,而不去设法予以了解,我们就会以为他是漫无目标的。在他留给我们的印象中,并没有要改进其环境的计划。我们所看到的是:他虽然像其他人一样全心全力想要让自己觉得一切顺利,但是他却放弃了改变客观环境的希望,他所有的举动都带有这样的色彩。如果他觉得自己很软弱,他会跑到能够让他觉得强壮的环境中去。他不是把自己锻炼得更强壮、更有适应能力,而是训练自己,让自己在自己的眼里显得更强壮。他欺骗自己的努力只能获得部分成功。如果他觉得无法应付这一类盘旋不去的问题,他可能会变成一个独裁的暴君,以此来重新肯定自己的重要性。他可以用这种方式来麻醉自己,但是他的自卑感仍然没有任何改善。它们依旧是在旧有情境中产生的旧有的自卑感,它们会变成他精神生活中长久潜伏的暗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便将其称为“自卑情结”。

现在,我们应该给自卑情结下一个定义。当一个人面对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时,同时表示自己绝对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此时出现的情绪便是自卑情结。从这个定义中,我们可以看出:愤怒、眼泪和道歉一样,都可能是自卑情绪的表现。由于自卑感总会造成人的紧张情绪,所以争取优越感的补偿动作必然会同时出现,但是它的目的却不在于解决问题。争取优越感的动作总是朝着生活中无用的一面,真正的问题却被遮掩起来或是避而不谈。个人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苦心孤诣地想要避免失败,而不是追求成功。他在困难面前会表现得犹疑、彷徨,甚至会做出退却的举动。

在对公共场所怀有恐惧症的个案中,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这种态度。这种病征表现出一种信念:“我不能走得太远。我必须留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生活中充满了危险,我必须避免面对它们。”当这种态度被坚决地执行时,他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待在床上不肯下来。而在面临困难时,最彻底的退缩表现就是自杀。此时,个人对自己面临的所有的生活问题都已经放弃了解决之道的寻求,他表现出来的信念就是,他对于改善自己的情境已经完全是无能为力了。当我们能够明白自杀必然是一种责备或报复时,我们便能了解个人在自杀时那种争夺优越感的态度。在每起自杀案件中,我们总会发现:死者一定会将他死亡的责任推到某一个人身上。自杀者仿佛在说:“我是所有人中最温柔、最仁慈的人,可你却这么残忍地对待我!”

每一个神经病患者多多少少都会限制自己的活动范围,以避免跟整个情境进行接触。他想要与生活中必须面临的现实问题保持距离,并将自己局限在他觉得自己可以主宰的环境之中。他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筑起一座窄小的城堡,关上门窗,远隔清风、阳光和新鲜空气。至于他是用怒吼喝斥还是低声下气来统治他的领域,则由他的经验来决定,他会在自己尝试过的各种方法之中,选出一种最好而且最有效的方法来达成目标。有时候,他如果对某一种方法感到不满意,他也会尝试用另外一种。但是,不管他用什么方法,他的目标却都是一样的——获取优越感,而不是努力改进其情境。如果一个孩子发现眼泪是驾驭别人的最佳武器,那他就会变成爱哭的娃娃,而爱哭的娃娃又很容易成为患有忧郁症的成人。眼泪和抱怨——这些方法我称为“水性的力量”(waterpower)——是破坏合作并将他人贬为奴仆的有效武器。这种人与过度害羞、忸怩作态及有犯罪感的人一样,可以从举止看出他们的自卑情结,他们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软弱以及在照顾自己时的无能。他们隐藏起来而不为人所见的,则是超越一切、好高骛远的目标,以及不惜任何代价去凌驾于别人之上的决心。一个喜欢夸口的孩子,在初见之下,就会表现出这种优越情结,可是如果我们能够观察他的行为而不是只听他的话语的话,那么我们很快就能发现他根本就不会承认的自卑情结。所谓“俄狄浦斯情结”(oedipuscomplex)事实上只是神经病患者“窄小城堡”的一个特殊例子而已。一个人如果不敢在外界随心所欲地应付自己的爱情问题,那么他就无法成功地解决这个问题。假如他把自己的活动范围局限于家庭圈子里,那么他也必须要在这个范围内设法解决自己的性欲问题,这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由于他的不安全感,他从未把他的兴趣扩展到他最熟悉的少数几个人之外。他害怕与别人相处,因为他担心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再依照他习惯的方式来控制局势。俄狄浦斯情结的牺牲品大多是那些被母亲宠坏了的孩子,他们所受过的教养也使他们相信:他们的愿望是天生就有被实现的权利的,而他们从来就不知道:他们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在家庭以外的范围去赢得温暖和爱情。在成年时期的生活中,他们仍然牵系在母亲的围裙带上。他们在爱情中所寻找的,不是平等的伴侣,而是仆人;最能让他们安心依赖的仆人无过于他们的母亲。在任何一个孩子身上,都可能形成俄狄浦斯情结,只要我们让他的母亲去宠惯他,不准他把兴趣扩展到其他人身上,并且让他的父亲对他漠不关心。

各种神经病的病征都能够表现出受限制行为的影像。在口吃者的语言中,我们能够看到他犹疑的态度。他残余的社会感觉迫使他与同伴进行交往,但是他对自己的鄙视、他对这些尝试的害怕,却与他的社会感觉互相冲突,结果他在言辞中便显得犹疑不决。在学校里总是屈居人后的儿童,在三十多岁仍然找不到工作或是一直把婚姻问题往后拖的男人或女人,必须反复做出同样行为的强迫性神经病患者,对白天的工作感到十分厌烦的失眠症患者,这些人都展现出了自己的自卑情绪,它让他们在解决生活问题时无法获得进展。手淫、早泄、阳痿和性欲倒错都表现出这样的生活样式,在接近异性时,由于害怕自己行为不当而犹疑不决。如果有人问:“为什么这么害怕行为不当呢?”那么这个问题的唯一答案就是:“因为这些人把自己成功的目标定得太高了!”

我们已经说过:自卑感本身并不是变态的,它们是人类地位不断增进的原因。例如,科学的兴起就是因为人类觉得自己无知,以及他们需要对未来做出预测,科学是人类在改进自身的整个情境,在对宇宙做出更进一步的探知,在试图更妥善地控制自然时,努力奋斗所取得的成果。事实上,在我看来,我们人类的全部文化都是以自卑感为基础的。想象一下,一位兴味索然的观光客来访问我们人类的星球,他必定会产生如下观感:“这些人类呀,看他们各种的会社和机构,看他们为求取安全所付出的各种努力,看他们为了防雨而建造屋顶,为了保暖而穿上衣服,为了交通便利而修建街道——很明显地,他们肯定觉得自己是这个地球上所有居民中最为弱小的群体!”在某些方面,人类确实是所有动物中最弱小的。我们没有狮子和猩猩那么强壮,有很多种动物都比人类更适合单独应付生活中的困难。虽然有些动物也会用团结来补偿它们的软弱,并成群结队地过着群居生活,但是人类却比我们在世界上所能发现的任何其他动物都需要更多、更深入的合作。人类的婴儿是非常软弱的,他们需要多年的照顾和保护。每个人都曾经是人类群体中最弱小和最幼稚的婴儿,如果人类缺少了合作,就只能完全听任环境的宰割,所以我们不难了解:假如一个儿童没能学会合作之道,他必然会走向悲观之路,并形成一种牢固的自卑情结。我们也能够了解:即使是最喜欢合作的个人,生活也会不断地向他提出亟待解决的问题。没有哪个人能够发现自己所处的地位已经接近能够完全控制环境这一最终目标。生命太短,我们的躯体太软弱,可是生活中的三个现实问题却不断地要求人们给出更完美的答案。我们不停地给出我们的答案,然而,我们却绝不会满足于自己的成就而止步不前。无论如何,奋斗总是要继续下去的,但是只有懂得合作的人才会做出充满希望以及贡献良多的奋斗,才能真正地改善我们的共同情境。

我们永远无法到达生命的最高目标,这个事实我想没有人会怀疑。如果我们想象出:一个人或是人类整体,已经抵达了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困难的境界,我们也必然能够想象出:这种环境下的生活一定是非常沉闷的。每件事都可以被事先预料到,每种事物都能够预先被计算出来。明天不会带给我们意料之外的机会,对于未来,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寄望。事实上,我们生活中的乐趣主要来自我们的缺乏肯定性。如果我们对所有的事都能够肯定,如果我们知道了每件事情,那么讨论和发现就将不复存在,科学也将走到尽头。环绕着我们的宇宙也不过是一个只值得述说一次的故事。那些想象中的未曾达到的目标,给予我们诸多愉悦的艺术和宗教,也不再有任何意义。幸好,生活并非这么容易就可以消耗殆尽,人类的奋斗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们也能够不断地发现新的问题,并制造出合作和奉献的新机会。神经病患者在开始奋斗时就已经受到了阻碍,他对问题的解决方式始终停留在很低的水准,他的困难也在相对地增大。正常人对自己的问题会怀有逐渐改进的解决之道,他能够接受新问题,也能给出新答案。因此,他拥有为别人贡献的能力,他不甘因为落于人后而增加同伴的负担,他不需要也不要求特别的照顾。他能够按照自己的社会感觉独立而勇敢地解决所有问题。

每个人都会有的优越感目标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它取决于个人赋予生活的意义,而这种意义又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它建立在个人的生活样式中,并像他独创的奇异曲调一样地分布其间。然而,在个人的生活样式中,他并没有将目标表现得足够简捷而清晰,可以让我们一目了然。他表现的方式非常含糊,所以我们也只能根据他的举止动作来猜测。了解一种生活样式就像了解一位诗人的作品一样:诗虽然是由文字组成的,但是它的意义却远比它所用的文字更为丰富。我们必须在诗的字里行间推敲它的意义。个人的生活样式也是一种丰富而又复杂的作品,因此心理学家必须学习如何在他的表现中进行推敲,换句话说,他必须学会欣赏生活意义的艺术。生活的意义是在生命最初的四五年间确定的:确定的方法也不是什么精确的数学计算,而是在黑暗中不断摸索,像瞎子摸象一样对整体不了解,只是凭着感觉捕捉到一点暗示后,就做出了自己的解释。优越感的目标也同样是在摸索和绘测中固定下来的,它是生活的奋斗,是动态的趋向,而不是绘在航海图上的一个静止不动的点。没有哪个人对自己的优越感目标清楚到可以将其完整无缺地描述出来。他也许知道他的职业目标,但这只不过是他努力追求的一小部分而已。即使目标已经被具体化,抵达这个目标的途径也是千变万化的。例如,有一个人立志要做医生,但是,立志要成为医生也意味着许多不同的事情。他不仅希望成为科学或病理学方面的专家,还要在自己的活动中表现出对自己和对别人的特殊程度的兴趣。我们能够看出:他训练自己去帮助他的同类可以达到什么样的程度,以及他限制自己的帮忙可以达到什么样的程度。他把自己这个目标作为补偿其特殊自卑感的方法,而我们也必须能够从他在职业中或在其他地方的表现,来猜测出他所欲补偿的自卑感。例如,我们经常发现,很多医生在儿童时期就认识了死亡的真面目,而死亡又是留给他们印象最深刻的人类的不安全一面。也许是他们的兄弟或父母死了,他们以后学习的发展方向,就会转变为为自己或为别人找出更安全、更能抵抗死亡的方法。另一个人也许把成为一名教师当作自己的具体目标,但是我们也很清楚:教师之间的差异是非常大的。假如一个老师的社会感觉很低,他当教师的目的,也许就是想统治比自己更为低下的人,也许只有在与比自己弱小或比自己更缺乏经验的人相处时,他才会觉得安全,才会有优越感。有着高度的社会感觉的教师会平等对待自己的学生,他是真正想对人类做出一番贡献的。在这里,我们还要特别提到的是:教师之间不仅能力和兴趣的差异非常大,他们的目标对自己的外在表现也有很重要的影响。当目标被具体化之后,个人就会调整自己的行为来适应这个目标。他整个目标的原型会在这些限制之下逐步前进,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它都会找出方法来表现自己赋予生活的意义以及他争取优越感的最终理想。

因此,对每一个人,我们都必须要看到他表面之下隐藏的本质。一个人可能改变使自己目标具体化的方法,就像他可能会改变具体目标的表现之一——他的职业一样。所以,我们必须找出其潜在的一致性——其人格的整体。这个整体无论是用什么方式来表现,它都是固定不变的。如果我们拿一个不规则三角形,按照各种不同的位置来摆放它,那么每个位置都会留给我们不同的三角形的印象。但是,如果我们再努力地去观察,我们会发现:这个三角形始终是一样的。个人的整体目标也是如此,它的内涵不会在一种表现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但是我们能够从它的各种表现中认出它的庐山真面目。我们绝对不可能对一个人说:“如果你做了这些或那些事情,你对优越感的追求就可以得到满足了。”对优越感的追求是极具弹性的,事实上,一个人越是健康、越是接近正常,当他的努力在某一个特殊的方向受到阻挠时,他就越能够另辟蹊径,找到新的门路。只有神经病患者才会认为自己的目标的具体表现是:“我必须如此,否则我便无路可走了。”

我们并不打算轻率地刻画出任何对优越感的特殊追求,但是我们却可以在所有的目标中发现一种共同的因素——想要成为神的努力。有时,我们会看到小孩子毫无顾忌地按照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他们说:“我希望变成上帝。”许多哲学家也有同样的理想,而教育家里面也有些人希望把孩子们教育得像神一样。在古代的宗教训练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同样的目标:教徒必须把自己修炼得近乎神圣。变成神圣的理想曾以较为温和的方式体现在“超人”的观念之中。据说,尼采(nietzsche)发疯之后,在写给史翠伯格(strindberg)的一封信里面,曾经署名为“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thecrucified)。发狂的人经常不加掩饰地表现自己的优越感目标,他们会宣称“我是拿破仑”,或“我是中国的皇帝”。他们希望能够成为整个世界关注的焦点,成为四面八方景仰膜拜的对象,成为掌握超自然力量的主宰,并且能预言未来,能够用无线电和整个世界联络并聆听其他人所有的对话。变成神圣的目标也许会以较为合乎理性的方式,表现在无所不知且拥有宇宙间所有智慧的欲望中,或者是表现在使其生命成为不朽的愿望中。无论我们希望保存的是我们俗世的生命,还是想象自己能够经过许多次轮回,而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人间,又或是我们预见自己能够在另一个世界中永存不朽,这些想法都是建立在变成神圣的欲望的基础上。在宗教的训诲里,只有神才是不朽的,才能历经世世代代而永生。我不打算在这里讨论这些观念的是非对错;它们是对生活的解释,它们是“意义”;而我们也各自在不同的程度上采用了这种意义——成为神,或成为圣。甚至连那些无神论者也希望能够征服神,能够比神更高一筹。我们不难看出,这是一种特别强烈的优越感目标。

优越感的目标一旦被具体化,个人就不会在生活的样式中犯错误。个人的习惯和病征,对于达到其具体目标而言,都是完全正确的,它们都是完美无瑕的。每一个问题儿童,每一个神经病患者,每一个酗酒者、罪犯或性变态者,都采取了适当的行动,以达到他们认为的优越地位。他们不可能抨击自己的病征,因为他们拥有这样的目标,那么也就应该有这样的病征。在一所学校里,有个男孩子,他是班上最懒惰的学生。有一次,老师问他:“你的功课为什么老是这么糟?”他回答道:“如果我是班上最懒的学生,你就会一直关心我。你从不会注意好学生的,他们在班上又不捣乱,功课又做得好,你怎么会注意他们?”只要他的目标是吸引注意力和让老师烦心,他就不会改变自己的作风。想要让他放弃自己的懒惰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他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这样做。这样做对他来说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他改变了自己的行为,那他就是个笨蛋。另外,有一个在家里非常听话,可是却显得相当愚笨的男孩子,他在学校里总是落后于人,在家里也显得平庸无奇。他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哥哥,而哥哥的生活样式却和他迥然不同。他哥哥又聪明又活跃,可是生性鲁莽,不断惹麻烦。有一天,有人听到这个弟弟对他的哥哥说道:“我宁可笨一点,也不愿意像你那么粗鲁!”假如我们能够了解他的目标是为了避免麻烦,那么他的愚蠢实在是明智之举。由于他的愚蠢,别人对他的要求也就比较少,如果他犯了错误,他也不会因此受到责备。从他的目标来看,他其实并不是愚笨,而是在装傻。

直至今日,一般的治疗都是针对病征进行的。不管是在医疗上或是在教育上,个体心理学对这种态度都是坚决反对的。当一个孩子的数学赶不上别人,或是学校作业总是做不好时,如果我们只注意到这些,想要在这些特殊表现上让他有所改进,那是根本不会有用的。也许他是想使老师感到困扰,甚至是想让自己被开除从而逃离学校。假如我们在这一点上纠正他,他就会另外寻求新的途径来实现他的目标。这与成年人的神经病正好是相同的道理。例如,假设他患有偏头痛症(migraine),这种头痛对他来说非常有用,当他需要它时,它便会“适时”地发作。由于他的头痛,他可以避免让自己去解决许多社交问题,每当他必须会见陌生人或做出新的决定时,他的头痛便会发作。同时,它还使他有借口对自己的部属或妻子和家属滥发脾气。我们怎么能够期望他会放弃如此有效的工具呢?从他现在的观点来看,他给予自己的痛苦只不过是一种机智的发明,它能够带来各种他所希望的报偿。无疑,我们可以用足以令他震惊的解释来“吓走”这种病征。同时,医药治疗也能够使他在这一点上获得解脱,并使他难以再利用他所选择的这种特殊病征,但是,只要他的目标保留不变,即使他放弃了这种病征,他也会再寻找另外一种。就算“治愈”了他的头痛,他会再害上失眠症或其他新的疾病。只要他的目标没有改变,他就必须继续找出新的毛病。有一种神经病患者能够以惊人的速度甩掉原有的病征,并毫不迟疑地再选用一种新的病征。他们变成了神经病征的“收藏家”,不断地扩充着自己的收藏目录。阅读心理治疗的书籍,只不过是向他们提供了许多他们还没有机会一试的神经病困扰而已。因此,我们必须探求的是他们选用某种病征的目的,以及这种目的与一般优越感目标之间的关系。

假如我在教室里放了一架梯子,然后爬上去,并坐在黑板的顶端,看到我这样做的每个人都可能会想:“阿德勒博士发疯了。”他们不知道梯子有什么用,我为什么要爬上去,或我为什么要坐在那么不雅观的位置上。但是,如果他们知道:“他想要坐在黑板的顶端,因为如果他身体的位置不能高过其他人,他便会感到自卑。他只有在俯视自己的学生时才感到安全。”他们便不会觉得我疯得那么厉害了。我用了一种非常明智的方法来实现我的具体目标。梯子看上去是一种非常合理的工具,我爬梯子的动作也是按计划而行的。我疯狂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对优越地位的渴望。假如有人说服我,让我相信:我的具体目标实在选得太过糟糕,那么我就会改变我的行为。但是,假如我的目标保持不变,而我的梯子又被拿走了,那么我就会用椅子再接再厉地爬上去。假如椅子也被拿走,我就会用跳跃或是运用我的肌肉攀爬等方式来实现这一目标。每个神经病患者都是这个样子的,他们选用的方法都正确无误——这些都无可厚非。我们需要让他们改进的,是他们的具体目标。目标一改变,心灵的习惯和态度也会随之改变。他不必再使用旧有的习惯和态度,因为适合他的新目标的态度会取代这些旧习惯和态度的地位。

让我举个例子吧,一位30岁的妇女,因为遭受着焦虑、无法与人交往的困扰而向我求助。她因为在职业问题上总是无法获得进展,结果在生活上仍然要依赖家庭的供给。她偶尔也会从事一些诸如打字员或秘书之类的小工作,但是由于命运不佳,她遇到的雇主总是想向她求爱,这让她感到烦恼,使她不得不离职。然而,有一次她找到了一个职位,这次她的老板似乎对她毫无兴趣,结果她又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于是愤而辞职。她接受心理治疗已经达数年之久,我想大约是8年,但是她的治疗却一直未能使她更容易地与人相处,或让她找到一份能够赖以谋生的职业。

当我在为她诊疗时,我追踪了她的生活样式,直到她童年生活的第一年(没有学会如何了解儿童的人,是不可能了解成人的)。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非常美丽,而且被宠爱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当时,她父母的经济状况非常好,因此她只要说出她的希望,就一定能够得偿所愿。当我听到这些时,我赞叹道:“你像公主一样被服侍得无微不至啊!”“是呀,”她回答道,“那时候每个人都称我为公主!”当我要求她说出自己最早的记忆时,她说:“我4岁那年,我记得我有一次走出屋子,看到许多孩子在玩游戏。他们动不动就跳起来,大声叫道:‘巫婆来了!’我非常害怕,回家后,我问家里的老仆人,是不是真的有巫婆存在。她说:‘真的,有许多巫婆、小偷和强盗,他们会跟着你到处跑。’”从此以后,她便很怕一个人留在房子里,并且把这种害怕表现在她整个的生活样式中。她总觉得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离开家,家里的人必须支持她,并且在各方面照顾她。她另外一个早期的记忆是:“我有一个男钢琴老师。有一天,他想要吻我,我钢琴也不弹了,还跑去告诉了我的母亲。以后,我再也不想弹钢琴了。”在此,我们看到她已经学会了要与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她在性方面的发展,也都遵循着避免发生爱情纠葛的目标前行。她觉得,恋爱是一种软弱的象征。在这里,我必须要提醒读者,有许多人在卷入爱的旋涡时,都觉得自己很软弱。从某些方面看来,他们这样想是没有错的。当我们恋爱时,我们会变得很温柔,我们对另一个人的兴趣也会为我们带来很多烦恼。只有优越感目标是“我决不能软弱,我决不能让人家知道我的底细”的人,才会避免爱情的相互依赖的关系。这种人总是要远离爱情,并且也不会接受爱情。你常常可以注意到:当他们觉得面临坠入情网的危险时,他们就会把这种情况弄糟。他们会讥笑、嘲讽,并揶揄那个可能使他们坠入爱情危险的人。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软弱的感觉。

这个女孩子在考虑爱情和婚姻时,也会感到自己的软弱。结果在她从事某种职业时,如果有男人向她求爱,她便会惊慌失措,除了逃避之外无计可施。在她仍然未学会如何应付这些问题时,她的父母相继去世,她的王朝也就此垮塌。她打算找亲戚来照顾自己,但是事情却没有那么如意。没过多久,她的亲戚就对她非常厌倦,再也不愿意给予她所需要的关怀。她很生气地责备他们,并且告诉他们: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这样,她才勉强地避免了孤苦伶仃的悲剧。我相信,如果她的家族都完全不再为她烦心,她一定会发疯的。达成她优越感目标的唯一方法,是强迫她的家族帮助她,让她免于应付所有的生活问题。在她的心里,她存着这种幻想:“我不属于这个星球。我属于另一个星球,在那里,我是公主。这个可怜的地球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的重要性。”再往前进一步的话,她就要发疯了,可是由于她自己还有点机智,她的亲戚朋友也还愿意照顾她,所以她还没有踏上这最后一步。

另外还有一个例子,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自卑情结和优越情结。有一个16岁的女孩子被送到了我这里,她从7岁起就开始偷窃,12岁起就和男孩子在外面过夜。在她两岁时,她的父母经过长期激烈的争吵后,终于离婚了。她被她的母亲带到外祖母家里抚养,她的外祖母对这个孩子非常宠爱。当她出生时,她父母的争执正处于最高潮,因此她的母亲对她的降临并不高兴。她从未喜欢过这个女儿,在她们之间,一直存在着一种紧张状态。当这个女孩子到我这里来时,我用友善的态度和她谈话,她告诉我:“我不喜欢拿人家的东西,也不喜欢和男孩子到处游荡,我这样做,只是要让我妈妈知道:她管不了我!”“你这样做,是为了要报复吗?”我问她。“我想是的。”她回答道。她想要证明自己比母亲强,但是她之所以有这个目标,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比母亲更软弱。她感到她母亲不喜欢她,所以她饱受自卑情结的折磨。她认为能够肯定自己优越地位的唯一途径就是到处惹是生非。儿童有偷窃或其他的不良行为,经常都是源于报复之心。

一个15岁的女孩子失踪了8天。当她被找到以后,被带到了少年法庭。她在那里编了一个故事,说自己被一个男人绑架,那男人将她捆起来,关在一间房子里长达8天之久。结果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医生亲切地和她谈话,要求她说出实情。她对医生不接受她的谎言感到非常恼怒,于是打了他一记耳光。当我看到她时,我问她将来想做什么事,并给她一种印象,让她觉得我只是对她的命运感兴趣,而且我还能帮助她。当我要求她说出自己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时,她笑了,并且说出了这样一个梦:“我在一家地下酒吧里。当我出来时,我遇见了我的母亲。不久,我父亲也来了。我要求母亲把我藏起来,以免让父亲看到我。”她很怕她的父亲,也一直在反抗他。他经常惩罚她,她因为害怕受到惩罚,只好被迫说谎。当我们听到撒谎的案件时,我们必须要看当事人是否有严厉的父母。除非实情被认为富有危险性,否则谎言便是毫无意义的。另外,我们还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子还能与自己的母亲合作。后来,她告诉我:有人引诱她到地下酒吧,她在里面待了8天。因为她怕父亲知道,所以不敢说出实情,但是同时她又希望他能知道这段经过,让他落在下风。她觉得自己一直被父亲压制着,只有在伤害他时,她才能品尝到征服父亲的滋味。

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帮助这些用错误方法来追求优越感的人呢?如果我们能够了解:对优越感的追求是所有人的通性,那么这件事情也就不是很难了。知道了这一点,我们就能设身处地去同情他们的挣扎。他们所犯的唯一错误是他们的努力都指向了生活中毫无意义的一面。在每一种人类的行为之后,都隐藏着对于优越感的追求,这是所有对我们的文化有所贡献的泉源。人类的所有活动都沿着这条伟大的行动线——由下到上、由负到正、由失败到成功,逐渐向前推进。然而,真正能够应付并主宰自己生活问题的,只有那些在奋斗过程中也能够表现出利人倾向的人,他们超越前进的方式同时也可以让别人受益。如果我们按照这种正确的方向来对待人,我们便会发现,要让他们悔悟其实并不困难。人类对价值和成功的所有判断,最后总是建立在合作的基础上的,这是作为人类最伟大的共同之处。我们对行为、理想、目标、行动和性格特征的各种要求,都是它们应该有助于人类的合作。要想找到一个完全缺乏社会感觉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就连神经病患者和罪犯也都知道,这一点从他们拼命想为自己的生活样式找出合适的理由,想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等行动中就可以看出来。可是,他们已经丧失了向生活中有用的一面前进的勇气。自卑情结告诉他们:“在合作中获得成功,没有你的份儿。”他们已经避开了真正的生活问题,而与虚无的阴影作战,目的是重新肯定他们自己的力量。

在人类的不同分工中,存在着很多可供安置不同具体目标的空间。我们说过,每种目标里面都可能包含着少许的错误,而我们也总是能够找出某些可以让我们吹毛求疵的东西。对一个儿童来说,优越的地位可能在于数学知识;对另一个来说,可能又在于艺术;对第三个来说,可能在于健壮的身体。消化不良的孩子可能觉得自己所面临的主要是营养问题,因此他的兴趣可能会转向食物,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就能够改变他的身体状况。结果他可能会成为专门的厨师或营养学家。在各种特殊的目标之中,我们都能够看到:与真正的补偿作用在一起的,还有对某些可能性的排拒以及对某种自我限制的训练。例如,一个哲学家事实上必须要远离社会才能思考,才能著作。但是假如他的优越感目标中包含着高度的社会责任感,那么它所犯的错误就不会太大。而我们的合作也需要许多不同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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