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沉沙折戟（2）
但许一鸣一天没有离开周洛，就得一心一意帮着周洛去撞周洛这口钟，张志峰看来还是把捏住了许一鸣的软肋，一个电话，就一针见血，让许一鸣想静养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过得了良心这一关。很明显，候治东可以无所谓，许一鸣却是不行，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就不可能对丹霞村受灾乡亲的困顿坐视不管。按说许一鸣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养，张志峰这眼药水上得很不地道，但张志峰就是张志峰，明知不可为依旧为之，虽有些于心不忍，但该上还是得上，只要行之有效就行，如此才符合张志峰的秉性。许一鸣其实也理解张志峰的良苦用心，他张志峰走了，而候治东这个灾后重建工作的第一责任人明显指望不上，只能是许一鸣这个排名第二的副组长顶上。丹霞村的灾后重建工作裹步不前，不容乐观，许一鸣能心安理得，听之任之？许一鸣不想重建停滞不前，不想丹霞村受灾群众长久地呆在祠堂凄风苦雨，那许一鸣这个副组长就得抱病而出，迎难而上。
许一鸣能怎么办？只能是心里用那四个字把张志峰这小眼睛骂上百遍，但行动上没有丝毫的迟缓，赶紧出院，哪怕就此留下后遗症，也是在所不惜。
艾小麦又能怎么办？艾小麦不是小心眼，同样做不到听之任之，喜欢许一鸣就是喜欢许一鸣的阳光，喜欢许一鸣的责任感和担当，同是一路人，要不然也走不到一块。艾小麦虽然心有担心，听闻许一鸣不管不顾要出院，一时泪如雨下，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给许一鸣办出院手续，千叮咛万嘱咐，忧心忡忡地离开周洛回省城，等下一个周末，再来照料许一鸣的起居。
许一鸣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刘建强，由莫军开着那辆破吉普来到了排山乡。
因为廉妻在乡政府门口上演了一出哭爹喊娘的闹剧，侯云贵涉事其中，张志峰原本想就此将侯云贵拿下，让周大明接任，但候治东寸步不让，在候治东的眼里，排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容不得他人染指，只要触及排山的利益，候治东就不惜撕破脸面，与张志峰针锋相对，而作为县委书记周树林习惯和稀泥，态度模棱两可，如此一来，张志峰就只能采用多方认可的折中方案，将侯云贵停职，以观后效，周大明还是原地不动，与排山书记无缘。此举应该说反而正中侯云贵下怀，丹霞村灾后重建工作，任务重，资金缺口大，侯云贵原本就不想担任什么重建小组的成员，但丹霞村地属排山，侯云贵想置身事外根本没有丝毫可能，此时一个停职决定，于他而言，无异于救他于水火。后来，张志峰自己被调查组查得焦头烂额，自然也就无暇顾及侯云贵了，丹霞村的事情，侯云贵就此甩手，把乡长周大明摆在了冲锋陷阵的首位，大言不惭，“有什么事情，找周乡长，我老候现在已经被停职，正在痛定思痛，只能先对付后效，再对付重建。”
如此情形之下，周大明能尽人力听天命，尽力而为，实属难能可贵。
其实对许一鸣这个挂职副县长，作为乡长的周大明，完全可以如同侯云贵一般，对许一鸣不理不睬，置于一旁，你许一鸣这个重建小组副组长爱指挥谁指挥谁去，老子不搭理你，你还能把我咋地，挂职期一满，彼此一拍两散，天各一方，谁又记得起谁。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在乡镇一级的干部中，也许是因为许一鸣的工作重心在快速通道的缘故，许一鸣也就和周大明走得近。对许一鸣，周大明一直保持应有的尊重，对于许一鸣交办的事情，周大明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许一鸣让周大明与梁正道、赵成基一块去沿海考察、探路，周大明二话不说，欣然领命，换作是侯云贵，只怕是抬眼望天，对许一鸣的话充耳不闻，无非一句，“去沿海，图啥？挂职副县长是个啥，凭啥指挥我！”
寒风又起，吹乱了周大明的头发，人未老，两鬓已斑白，说的就是周大明这种基层乡镇的干部。穷山恶水，举步维艰，要想有所作为，不未老先衰才怪。
许一鸣看着周大明，心中感激，但表情却古井无波，“候县长想当甩手掌柜，那就遂其心愿，侯云贵既然指望不上，那就不作指望，你我一往直前就是。不过丹霞村现在这种局面，你周乡长只是尽力而为只怕有欠火候，得竭尽全力才是。”
周大明苦笑：“许县长认为我周大明该竭尽全力，那我周大明定当竭尽全力，我周大明别的没有，就是皮粗肉厚，经得起折腾，可丹霞村重建的事情，不是光凭力气就能得偿所愿的。许县长你比我更清楚，丹霞村重建最大的问题，不是人的问题，排山这种穷乡僻壤，最不缺的就是人，而最缺少的就是资金。这次丹霞村受灾，省市两级财政虽然拨付了五百万的帮扶救助资金，这五百万，看似可以解决丹霞村的大部分问题，可实际上远不是那么回事，这五百万资金只能算是及时雨，可以在第一时间及时保障灾民的日常生活，让灾民因此衣食无忧，不至于因灾而风餐露宿于野地，让灾民得以有片瓦遮挡风雨。五百万作为前期保障资金自是绰绰有余，但要想就此解决丹霞村的灾后重建问题，那纯属是一厢情愿。”
周大明此话不假，丹霞村现在不缺劳力，就缺资金，像这种灾后重建，依照惯例，都是财政救助一部分，灾民自筹一部分，多方协力，将倒塌的家园重建起来。问题是，别的地方行得通的事情，在丹霞村未必就行得通。丹霞村太穷了，莲城是本省有名的贫困地区，而周洛是莲城排名榜首的贫困县，排山则是周洛首屈一指的贫困乡，丹霞是排山最贫困的村子之一，如此，丹霞村的贫穷也就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家家家徒四壁，个个一贫如洗，几乎没有一家能够凑齐重建房屋的资金。试想丹霞村但凡有一点点积蓄，也不至于被候志良算计，以年租金五十元一亩将五百亩荒山租赁给志良集团三十年，让丹霞村就此鸡犬不宁。对于农民来说，房子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受灾了，重建一个新的家园，是他们全力以赴的动力所在，但现如今丹霞村的灾后重建裹步不前，不是灾民不想建，而是灾民实在是无钱可筹。更何况为了筹建丹霞村建筑公司，村民倾其所有筹资入股，已是挤干了最后一个铜板，这场灾难来得真不是时候，老天分明是和丹霞村人过不去。
境地如此艰难，候治东畏惧不前，侯云贵避之三舍，也就不难理解了。如果丹霞村重建真是块唐僧肉，就凭候志良在周洛横冲直撞，老子天下第一的狗狼德性，不要说见到肉，就是见到肉沫都会死咬着不放，何况还有候治东这个实际操作灾后重建工作，手握实权的第一责任人存在，候志良这次想要得到灾后重建项目，根本就不用再派黄艳艳到许一鸣的病房来嘘寒问暖，也无需担心铁牛一言不合就拿猎枪和他玩命。按说只要帮扶资金一到账，候治东候志良就该有所行动，候志良的施工队就该轰隆隆地开进丹霞村，但至今风平浪静，候志良对那五百万竟然无一动作，简直就是活久见。自然不会是候志良见是扶持资金，突然良心发现，不忍下手，候志良劣迹斑斑，什么样的资金不敢下手？候志良要是有良心，采石场热火朝天，丹霞村民就不至于水深火热。候志良之所以迟迟不动，只能说明，这五百万连肉沫都算不上，相比整个重建所需的二千五百万资金，五百万就像罂粟，看上去很美，实际上有毒，只要谁敢插手其中，那无异于饮鸩止渴，自寻死路。
许一鸣看着周大明：“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好与不好就看从什么角度去看，要是丹霞村重建是块唐僧肉，岂不是谁都想咬一口，好事也就成了坏事，现在人人都避之不及，看似糟糕，却也未必不是好事。”
周大明不明就里，看着许一鸣没说话。
许一鸣说：“我需要你竭尽全力，不是让你像无头苍蝇，四处乱蹿做无用功，而是需要你把精力重点放在丹霞村重建，指挥调度，协调各方，有麻烦，快刀就斩，有问题，提刀就上，不回避，不后退，让所有的灾民都尽快住进新房子。”
周大明不置可否：“就凭那五百万？只怕到了现在，已是所剩无几，不说别的，就村西这些需要转运的土石方，就所需不菲，没有五百万怕是不行。”
二三百人这两月的吃喝拉撒睡，棉衣棉被，所需肯定不菲，县财政专项账户每月对公支付，现在还剩多少，只有问过专管员才知道。救灾裹步不前，村西怪石嶙峋的泥石就是一个巨大的障碍。说是泥石流，到了现在，雨水早就流失殆尽，泥巴都见不到几块，放眼望去，都是深褐色的石块。寻常泥石流，推土机、卡斯车齐上，只需少量资金，就可清理到位，丹霞村这次泥石流不同寻常，泥少石头多，而且都是狮子山上的石头，硕大、狰狞，让人望而生畏，许多大个，比那推土机都大，要想清理干净，得有大型的专业设备，打孔钻眼破碎，然后一车车运往山外，就这费用，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五百万都属精打细算，要是遇上候志良这种人，狮子大开口，八百万都有可能。
许一鸣微笑：“周乡长认为这些巨石是个麻烦？”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许一鸣摇头，“在别人的眼里，这些石头是一个麻烦，在我看来，反而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这话不难调解，但一堆乱石横亘村西，不是麻烦是机会，这就难以理解了，不止是周大明，刘建强、铁牛都用一种异样的表情看着许一鸣。
铁牛感慨，说丹霞村还真是多灾多难，以前还没有改名时，先人就地取材，以树为梁，以木为板，村落里木屋连片，屋檐相连，蔚为壮观，可没想到一场火灾，火烧连营，整个村子毁于一旦，这才有了现如今的土坯房，还改了丹霞村这么一个洋气的名字，没想到泥石流一来，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难不成真如老人所言，丹霞村的风水不好，改不改名都是一样。
许一鸣又是一愣，没想到丹霞村还有这么一段遭遇，看来丹霞村的房子也不一定非得钢筋水泥，也可以木制结构。这一刻，许一鸣越发坚定了刚才的想法，觉得自己应该有能力帮助丹霞村走出困顿。
许一鸣一笑，一扫刚才的郁闷。至于心中的想法，许一鸣并没有细说，有些事情，没想明白时，觉得难如上青天，一旦稍有指点，那就是一点就透，大彻大悟，原来不过如此。所以在方案没有正式实施前，哪怕这会身边诸人都是许一鸣信任之人，许一鸣还是觉得越少人知道自己的想法越好，一旦走漏风声，被候志良那只瘦不拉几的猴子知晓，那猴子肯定会幡然醒悟，马不停蹄地赶到丹霞村分羹夺食，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毫无动静，对丹霞村重建项目不想沾边。没有了张志峰这垛墙拦路，更有候治东这棵树为候志良撑腰，志良集团现在想要参与丹霞村的灾后重建，那就如同囊中取物般容易，现在这个时候，即便许一鸣想阻止只怕也阻止不了。真要是这样，到时肯定麻烦不断，纷争四起，志良集团吃肉，丹霞村肯定连汤都喝不上，到时只怕铁牛掏出猎枪与候志良对峙的情景又得重现。
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许一鸣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