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理想主义者

在这个宁静而又略显闷热的傍晚时分，章砺之不紧不慢的伺弄着锅灶。火已经升起来了，袅袅的炊烟在眼前变幻升腾，锅子里的米粥已经沸腾，飘荡出阵阵的米香味道……

“晚生受伤之后，做了截肢手术，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就开始拄拐行走，后来同学们又被我做了一条假腿，就是现在这一条……”

“你们医学院的医术自然信得过。”常森对医学院的医疗技术绝不怀疑：“就算是伤了腿脚也不至于危及性命，只可惜你这样的人才呀……却少了一条腿脚，实在是太不方便了，真是可惜了……”

常森所说的“可惜”二字，绝不仅仅只是说他少了一条腿，而是在暗示他的前途已经尽毁。

做官也是讲究仪容和体态的，若是生的太丑或者有明显的残疾，无论有什么样的功勋仕途也一定会受到重大影响，这是大家都懂的官场规则。

不过呢，这也未必就全都是坏事。

象章砺之这种有赫赫战功之人，就算是负伤残疾了，朝廷也一定会给出一个比较高的封赏，随便封他一个很不错的清闲官职，其实就是为了彰显体恤之意。

这是历朝历代不成文的官场规则。

“当时吴校长也曾经问过我，吴校长问我想不想去当官，我说不想。”

不想当官？

竟然还有人不想当官？

为朝廷打仗，和叛军激战，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吗？

这个章砺之竟然不想当官，他真的已经无法理解了。

“因为是我头期生，所以吴校长就给我安排了一个辅教的职务，让我在医学院配合杏儿姊姊他们教导年轻的学弟学妹。”

头期生！

这个章砺之竟然是医学院的头期生！

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资历。

“据我所知，钱狗剩也是头期生。”

“是的，狗剩儿学弟和我是一期的，我们还是同桌呢。”

钱狗剩，早已成为名动天下的封疆大吏，执掌一方权柄，虽不是诸侯却胜似诸侯，绝对的位高权重。

混迹官场，人脉就是最重要的资源。就凭这份同窗的关系，只要这个章砺之找钱狗剩活动活动，随随便便就能混个很不错的官职……甚至不能说是混，因为这个章砺之是从医学院出来的俊彦，是真正的人才，无论在什么样的职位上都能发挥出更大作用，而绝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混日子的庸碌官员。

就凭章砺之的能力，就算他两条腿脚全都没有了，也必定会比一般的官员要强十倍百倍。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到这种小地方来，做了一个教书先生。

大材小用，这绝对是大材小用了。

“说不上什么大材小用，只不过是人各有志而已。”章砺之的语气，平静的就好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他不紧不慢的把一截腌萝卜切成细细的萝卜条，放在浓稠的米粥当中稍微搅拌了几下，笑呵呵的问道：“老公爷要不是用点我煮的粥饭？”

“你这样的人才，到这种地方来做教书先生，本已是委屈到家了，他们就给你吃这样的粗茶淡饭？”连常森都一些看不下去了：“我就不信了，你们医学院会缺少这点供应？”

“医学院给义学堂的供应都是有定数的，按说也不至于这般清贫。”章砺之的脸上带着很满意的笑容：“正常情况下，医学院给义学堂的供应，足够我衣食无忧。只是这边的孩子们比较多，而且全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连饭都吃不上，我就用自己的供应给他们买了米粮……若是连饭都吃不饱，还怎么会有心思来上课呢？”

用自己的工资补贴学生。

虽然这是一件小事，但却让常森感动了一下，但他却愈发的搞不明白了。

这个章砺之，放着大好的前程不去当官，却要到这种穷乡僻壤来过如此清苦的日子，也就只有传说中的圣贤才会如此了吧？

“圣贤？”章砺之笑了，他笑的非常开心：“老公爷实实的谬赞了，我又怎敢于圣贤相提并论？我真不是什么圣贤，也没有留名千古的奢想，只不过是个理想主义者而已。”

理想主义者？

对于常森这种人而言，这绝对是一个很生僻的字眼，他甚至不知道章砺之所说的理想主义者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凭借自己的猜测说出一个大概：“你说的理想，是不是说的横渠四句那种？”

所谓的横渠四句，就是特指“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话意境高远恢弘壮阔，虽脱胎于儒家思想当中的《孟子》之“尽心篇”，但却更加的凝练深邃气运千秋。

这才是真正的圣贤之心圣贤之学。

但这个章砺之明显对儒家思想没什么兴趣，他的语气和神态依旧是那么的淡然：“我才不在乎什么儒家至高境界，而且我们和儒家的两回事。孟子说的是尽心，而我们做的是尽力。”

尽心和尽力，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

常森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尽心和尽力的区别，但他却无法用自己的语言说出这两者的区别到底在哪儿。

“我们要按照自己的意志改变这个世界，而且这种改变已经出现了。”章砺之又给自己装了一碗饭，大口大口的吃着：“我们要做的事情，无论什么样的圣贤都没有做过，但却必须要有人去做。好在这种改变目前还算不错……”

“是的，改变已经出现了。”常森笑道：“你们弄的义医堂遍布各地州县乡村，义学堂越来越多，还有你们鼓捣出来的凤仪散和傀儡机，都是以前没有见过的好东西。”

“我说的改变，绝不仅仅只是改变九州四海之样貌，也不仅仅只是凤仪散和傀儡机，还有别的东西……”

“比如呢？”

“比如说老公爷您自己。”章砺之哈哈大笑着对常森说道：“我们所做的事情，还有老公爷您的身份，若是放在秦汉唐宋任何一个时代，会是什么样子？”

“这还用说吗？”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连常森自己都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咱们必然会打起来，因为你们的力量太强功劳太大，除了举旗造反改朝换代之外，没有别的路子可走……”

所谓功高不赏，医学院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的实力也足够的强悍。若是放在以前，他们和朝廷之间的矛盾必然不可调和，到了最后无论是做曹操还是做刘裕，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改朝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