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普通学生
昏昏沉沉的暮色当中，医学院的灯已经渐次亮起，和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这里虽然规模庞大人员众多，但却秩序井然肃穆庄严，还是吴师傅治理有方啊。”
吴子山笑道：“万岁谬赞了，其实这里一直都是杏儿在打理，我基本不参与管理事物。”
“杏儿校监虽是女流之辈，却是巾帼不让须眉，朕……我早已领教过她的手段了。”朱允熥随口问道：“朱校监现在何处啊？”
“这个时辰，我估摸着杏儿应该正在给学生们上晚课。”
“赞。”朱允熥小声说道：“朕……我早就想听一听她的课程，这应该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当然方便。”
在吴子山的带领之下，二人来到医学院的小礼堂。
小礼堂当中有好几百个年轻的学生，杏儿正在给他们上公开课。
吴子山带着朱允熥，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小礼堂，不动声色的坐到了最后一排。
站在讲台上的杏儿已经看到了吴子山，当然也看到了朱允熥。
杏儿怎么也没有想到吴子山竟然会带着大明天子来到课堂，她的神色稍微呆滞了一下，似乎想要过来行礼，吴子山却朝着她遥遥摆手，示意杏儿不必在这个时候给皇帝行礼，更不必在乎什么礼节，继续讲她的课程就可以了。
既然吴子山已经做出了这个动作，而且朱允熥又是一身便装，杏儿就权当做没有看到他，神态自若的继续讲述刚才的课程：“……各位同学，刚才咱们说道了律法存在的意义，其实就是统治者意志的体现。古往今来，所谓律法，并非是为了公平和正义，而是为了维持一种秩序，当然这种秩序就是统治者需要的那种秩序。关于这一点，想必大家都已经明白了吧？”
相对于古往今来的那些皇帝而言，曾经接受过吴子山教育的朱允熥虽然同样是封建王朝的皇帝，但他的视野远比任何一个皇帝都更加开阔，他知道的更多也懂的更多，甚至可以算是历史上最开明的那种君主了。
但是，无论再怎么开明的君主，依旧还是君主。
律法是统治者的意志，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在朱允熥耳朵里，就好像是一声炸雷：这就是传说中的屠龙术啊，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宣讲。
律法最根本的意义不在于公平正义，而是在于对秩序的维护。虽然历史上的很多人都有这样的见识，却作为不传之秘，甚至夸张的称为“屠龙术”。但是在医学院里边，这就是最基础的常识。
“关于时政方面，我就以湖广的灾情为例，说一说官僚体系自身的天然局限，而这种局限最终的结果就是极端的低效。”
当杏儿说起湖广那边的灾情之时，朱允熥听的格外认真，因为这恰恰就是他解决不了的最大难题。
“……当灾情发生之时，最先知道的肯定是最底层的吏员，但这些吏员只有有限的执行权，却没有决策权，这就主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灾情上报到县级衙门，然后县里上报都州府，州府再上报给朝廷，如此层层上传……”
“……然后朝廷的政令再层层下达，这必然会把很多时间耗费在信息传达的过程当中。由此可见，一旦地方上出现紧急状况，最高权力机构就好像一具僵硬的尸体，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准确而又及时的反应。”
“而我们的行政体系，不是金字塔式的逐级传达，而是扁平化的直接处理，我们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基层的情状，然后直接在基层对症下药……”
“在赈灾救灾的过程中，朝廷始终比我们要慢好几个节拍。而是物资运送方面，朝廷的迟钝更是暴露无遗，大家有没有想过这其中原因？”
杏儿的这句话显然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朝廷掌控的人力物力比我们少吗？不，朝廷比我们多的多，但他们却陷于空转当中，根本就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
“下面的官员不知道灾民缺少医药粮米吗？他们知道。”
“基层的惯例不知道怎么救灾吗？不，他们知道。”
“但他们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救灾赈灾，这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他们不敢动用府库的物资，更不敢在未经请示的情况下有任何动作。因为所有官员的权力都直接来自于更高一级的官员，他们不需要对灾民负责，而仅仅只是对顶头上司负责。只要把顶头上司伺候好了，就可以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如果我们是那些官员，肯定也会这么做……”
虽然杏儿说的非常直白，但她讲述的道理却越来越深刻：以湖广那边的灾情为例，通过医学院和朝廷这个两个庞大体系的对比，深入浅出的剖析了封建王朝的权力结构已经其他更深刻的东西……
杏儿的这一堂课对于那些学生们而言，真的只是一堂普普通通的课程，但却在朱允熥的心中激荡起滔天巨浪。
若不是听了杏儿的讲述，朱允熥至今都不知道朝廷为什么会对湖广的灾情束手无策。
心中的朱允熥，虽然还是有些迷茫，却已经大致明白了所有问题的根源之所在。
“好了，今天的晚课到此结束，”讲台上的杏儿象往常一样说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就作为课后的作业吧，各位同学可以各抒己见，把想好的答案直接交给我。下课吧……”
学生们陆陆续续的散去，朱允熥却依旧坐在那里，目光呆滞的看着杏儿从讲台上走了过来。
“大明皇家学院，校监，恭请陛下圣安。”
直到这话时候，朱允熥才如梦初醒，他微微的摆了摆手：“朕微服而来，就免了这君臣之礼吧。朕……你刚才说的那些问题，可有解决之良策？”
“这是一个结构性的问题，谁也不敢说有什么办法就一定可以解决。既然万岁已经看到了问题的根源，为什么不自己想一想呢？”
“适才你在课堂之上所宣讲之言语，振聋发聩如雷贯耳，大有醍醐灌顶之效，朕受益匪浅。若是可能的话，朕还想再听一听你的课程。”
“当然，可以。三日之后我还会在这里上课，若是陛下能够再来，杏儿荣幸之至。”
“勿以朕为天子，视为普通学生就好。”
“那好，还请万岁遵守课堂秩序，要是可以的话，希望万岁能象其他的学生那样，做好我布置的课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