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党争中的清流

“钱、王等人不遵朝廷法度，恣意妄为，行事乖戾，实乃微臣教导无方……”吴子山做出一副“十分震惊”的神态，诚惶诚恐的向皇帝请罪：“臣愿领罪责。”就在昨天晚上，朝廷终于收到了消息：学生们把刚刚上任不久的北平布政使耿璇给“拿下”了。

好在学生们还算是比较克制，并没有真的一刀砍了耿璇的脑袋，“仅仅只是”带着军队将北平布政使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把周旋本人揪出来痛打了一顿，然后就“客客气气”的把他装上囚车，给朝廷送了回来……现如今装着耿璇的那辆囚车正走在返回江南的路上。

这个消息传来之后，朝廷顿时哗然。

耿璇不仅仅只是皇亲国戚，还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竟然被学生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揍了一顿，还要把他送回来交给朝廷处置，基本上就等于是在打朝廷的脸了，而且是打的啪啪响的那种。

据钱狗剩等人解释说：他们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情，就是因为那耿璇贪墨无度，不仅搞的民怨沸腾，甚而至于还因为他“克扣军粮”导致准备出征山西的军事行动无法付诸实现，弄的全军将士怨声载道，才不得不将耿璇这个贪官“揪下来”。

虽然朝廷远在江南，不清楚这个事情的具体细节，但学生们给耿璇安的罪名实在可笑。

耿璇是“臭名昭著”的贪官？

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这并不是说耿璇真的有多么清廉，而是因为他刚刚上任。

耿璇上任才一个多月啊，这么短的时间哪有机会贪污？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耿璇更换了学生们任命的地方官员，触犯了学生们的利益，所以才以这种方式将他“拿下”。

先不说这耿璇耿大人有没有贪污，就算他真的是祸国殃民的贪官，那也应该由朝廷处置。如此重要的封疆大吏，不仅被学生们“自行”拿下，学生们还自己委任了一个所谓的“布政使”，暂时接管行政事务。

擅自处置朝廷大员，还自行委任这么重要的职位，这事不是一般的严重啊。

好在吴子山的态度还算不错，他不仅表示自己“教导无法”，还愿意因此承担全部责任……但是吧，这么大的事情，不是说吴子山一个人愿意承担责任就“天下太平”了。

毕竟吴子山不是直接责任人，钱狗剩、王冬生他们那些人才是。

“微臣恳请朝廷下旨，对相关人等严加申斥，所有参与者依律定罪。”

按照吴子山的这个说法，朝廷就应该下一道旨意，派人送到北平，对钱狗剩、王冬生等人严加申斥，当场说明他们的罪行，然后一绳子捆回来交给有司衙门，该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

这种场面话也就是说说而已，最多也就是痛快痛快嘴，事实上却做不到。

那些学生们连封疆大吏都能当场拿下，又怎么会在乎朝廷的一道旨意？

“钱、王等人统领军马，若是他们不遵朝廷旨意，当何如啊？”

朱允熥的这句话已经相当严厉了。

钱狗剩等人率领着天下无敌的学生军，要是他们不遵从朝廷旨意，朝廷又有什么办法？到时候他们一刀把朝廷的使者给砍了，岂不就是等于公然造反了吗？

“微臣愿北上宣旨，若他们敢抗旨，微臣情愿自裁以谢天下。”

吴子山主动请缨，自己带着圣旨北上，他以自己的性命担保，学生们绝对不敢公然违抗旨意，更不敢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由吴子山带着朝廷的处分北上，这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办法：毕竟那是吴子山的学生，他们不敢拿吴子山怎么样。

这个态度让朱允熥的神色略有缓和：“以吴少保之意，应该如何处置恣意妄为的学生？”

“依律即可。”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好了，我吴子山绝不护短。

做出这样的事情，按照律条那是一定要砍头的。

“臣以为不可。”就在这个时候，已近古稀之年的左副都御使孔炳忠站了出来，表示了反对意见：“此事干系重大，切切不可鲁莽操切，当查明实情再做定夺。”

按照这位孔大人的说法：既然学生们说此事是因为耿璇贪污而起，那就应该先查一查耿璇究竟有没有贪污，到底贪污了多少，等把真相查的清清楚楚之后再说，而不应该这么着急的给闹事的学生们定罪。

这位孔炳忠孔大人，乃是洪武三年的状元郎，不仅做的一手好文章，而且还以理学冠绝天下，绝对就是儒门宗师士林领袖。

这位孔大人，历经太祖、太宗、允熥三朝，三朝元老的名头实至名归，本就是清流领袖之一。

朝廷里的清流派和勋贵派之间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虽然清流们的嗓门很大，但他们终究没有勋贵派那样的实权，一直被勋贵压制。偏偏那耿璇就是勋贵派，能看到他吃瘪，清流们早就暗暗得意了。

只要是能让勋贵们不痛快的事情，清流派官员都很乐于去做——纯粹就是争斗而争斗，这就是朝廷党争的实质。

“六日之前，吴少保曾经上过一道清查墨吏的奏疏，陛下也是允肯了的。今日耿璇就因为贪墨而惹出事端，若是朝廷不问青红皂白，恐于国家大政相悖。”这位孔大人是出了名的能言善辩，尤其是在针对勋贵派的时候，更是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昔太祖洪武皇帝之时，以严刑峻法治理贪墨，贪官污吏依旧层出不穷。经太宗朝而至我朝，政令渐宽，国蠹蠢蠢欲动，臣以为当严查之，然后定夺，方不失朝廷公正之准……”

不管那耿璇有没有贪污，至少他也是“贪污嫌疑人”吧。

按照孔大人的说法，就应该先查贪污的事，然后再考虑应该如何处置那些学生们。

孔大人的这一番说辞，马上就得到了众多清流官员的赞同：

“燕逆虽平，秦晋而逆尤在，朝廷大事当以平乱为重。当此紧要关头，无论那耿璇有没有贪墨情事，却激起军中哗变，实是无能。”

虽然燕军已经投降了，但秦王和晋王等叛军还没有消灭。原本打算让学生们挥师西进，也好尽快平定叛乱，但却在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眼上，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学生军猛然发现耿璇在扯后腿，不仅有“克扣军粮”的事情，还引发激烈冲突。

先不说耿璇的罪名是不是学生们栽赃，就凭他没有“大局观”这一点，就不配成为封疆大吏。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平定叛乱，这是朝廷的头等大事，只有学生们才能击败叛军。你耿璇却在这个时候激化了学生军和朝廷之间的矛盾，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