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军营之中
中原大地的天气和江南绝不相同，虽然已经过了处暑时节，秋老虎的余威犹在，又干又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细小的尘埃悬浮在低空，仿佛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氏，钱狗剩很不适应中原大地的干燥天气，虽然才刚刚来到这里不久，就已经开始怀念起潮湿多雨的家乡了。
身后四十几里处，就是虎牢关，作为历史上著名的兵家必争之地，战争双方围绕这一带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夺。自从晋王的军队渡过黄河之后，战争愈发激烈，但钱狗剩所在之地仅仅只是一个类似于后勤补给点的突出部，早在他来到这里的三个月之前，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战斗，战争进入到了僵持状态。
钱狗剩躺坐在树荫里，因为实在无聊，身旁那个年轻士兵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和他闲聊起来：“钱医官，我听说你们是从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医学院过来的，是吗？”。
“是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不在医学院读书，干嘛要到这里来呢？”这个士兵实在是太年轻了，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生的又黑又瘦，活像是个小老头儿：“真以为打仗那么好玩儿？这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讨饭吃的营生，说不准哪天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用马皮把尸体带回去……”
“你是不是想说马革裹尸？”
“对，对，就是这个词儿。”年轻的士兵重重的点着头：“如果我是你这样的读书人，肯定不会来打仗。”
“我们是学医的，来到这里救治伤兵，却是为了历练一下。”钱狗剩笑呵呵的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士兵：“那你又是为什么来当兵的呢？”
“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我娘收了别人家的三石谷子，让我顶替别人的兵籍来打仗。”
有些生活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会出点钱粮让别人顶替自己来打仗，这是当时是很常见的事儿，一点都不奇怪。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当兵的？”
“去年冬月。”
“看不出来，你已经是个老兵了哦，想来应该早就有战功了吧？”钱狗剩笑呵呵的看着瘦弱的年轻士兵。
“屁。”年轻的小兵骂了一句脏话，“我只不过是个顶替别人的冒兵，立功这种美事怎能轮得到咱？只是今年开春的时候长官悬赏挂红，我捞了几两银子的赏钱……”
“等仗打完之后，我就用这些赏钱买几只羊，回家放羊去。”因为长时间的战争，小兵早已变得有些麻木了，只有憧憬战后生活的时候，脸上才有了些情感波动：“我已经想好了，买一只公羊两只母羊，转过年去就能生两窝羊羔子，用不了几年我就有一大群羊了。到时候就娶个婆娘，多生几个娃娃……”
“然后呢？”
“然后就让家里的娃娃继续放羊……”
打仗就是为了放羊讨老婆，老婆生了孩子之后继续放羊，这就是一个年轻小兵的梦想。
“你打过几场仗了？”
“四次。”
“你觉得咱们能战胜造反的晋兵吗？”
“咱只是个大头兵，还是个顶替别人名字的冒兵，我管他谁胜谁败？”年轻的小兵完全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朝廷打胜了和我没有相干，晋王打胜了也和我没有相干，我只管当兵拿饷而已。”
“若是咱们打不过敌人……”
还不等钱狗剩把话说完，年轻的小兵就已经裂开大嘴笑了：“打不过就打不过呗，大不了把朝廷的号褂子一脱，换上晋军的号褂子，给谁当兵不是当兵？只要给饷就行。”
只要给军饷，他们不在乎给谁当兵。
当兵就是为了吃粮拿饷，其他的根本就不在乎。
至于说理想和抱负……年轻的小兵根本就不需要那些东西。
虽然这个年轻的小兵和钱狗剩年龄相仿，但钱狗剩却总是觉得自己和他根本不是同一种人，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噗”的轻响，紧接着就是一股让人恶心的恶臭味道飘荡过来。
一个身形魁梧的老兵正在河边拉屎。
钱狗剩顿时皱紧眉头，起身喊了一句：“这位大哥，不是说不能在河里便溺的么？”
“管天管地，你还管得了老子拉屎不成？”那个老兵继续旁若无人的蹲在那里。
“不是我要管你拉屎，只是随地便溺会滋生疟疾……”
漫长的战争极大消耗了交战双方的有生力量，尤其是在进入盛夏之后，因为天气的缘故，疫病开始大规模在军中流行，交战双方都出现了大量的因病减员，再也无力发起大的攻势。
所谓的疫病，其实就是疟疾，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闹肚子。
一般情况下，军队都会驻扎在靠近水源的地方，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这个炎热的季节里，军中士卒总是习惯于在河边洗澡甚至是便溺，把大量的生活垃圾丢在河中，然后又直接饮用不干净的河水。
虽然钱狗剩等人已经向军官们反映过好几次，但军官们却依旧我行我素，士兵们继续饮用早已经被污染的河水，完全没有当一回事。甚而至于，当钱狗剩等人在饮水中泼洒具有消毒灭菌作用的药粉之时，还遭到了士兵们的激烈抵触，差一点就打起来。
“照你这么说，军中疫病是弄出来的？”刚刚穿上裤子的老兵朝着钱狗剩怒目而视：“老子又没有在你的碗里拉屎，用得着你多管闲事？”
不随地便溺是为了大家好，但军中上到将官下到士卒，所表现出来的愚昧让钱狗剩他们瞠目结舌，尤其让人感到震惊的是，军中的虽有人都没有个人卫生的观念，总是扒下裤子就随地便溺，把偌大的军营弄的乌烟瘴气满地狼藉，稍不留神就会上一滩或干或湿的粪便。
那个小兵深知这个老兵最是一副霹雳火爆的脾气，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在军中很常见的事情，他主动做出一副和事佬的神态：“这位老哥，钱医官只是说你要注意一些，在这么多人面前拉屎总是有些不好看。”
“大家都是爷们，有啥不好看的？就算是当着领军将军的面，老子也敢扒下裤子尿一圈儿……”
这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吗？
这样做会更加助长疟疾的流行和传播，但军中上上下下全都全不在乎，完全是一副漠然的态度，这让钱狗剩对这些人的愚昧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这里是军营啊，天然就应该拥有令行禁止的作风，但严禁随地便溺的军令早已下达了很多天，但却无人遵守。这些所谓的百战精兵，对于纪律和秩序的重视程度，远远比不上医学院的那些师兄师弟……
钱狗剩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铜哨之声，尖锐的哨声顿时就把宁静而又炎热的午后时光撕的粉碎。
那个老兵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抄起一柄长矛，用很大的声音高喊着：“敌袭，敌袭，要开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