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两个副手
正是草长莺飞的初夏时节,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透雨的缘故,连空气都变得湿漉漉的。太阳已经落山了,月亮却还没有升起来,在徐徐降临的暮色当中,吴子山靠在马鞍子上闭目养神,身后就是刚刚搭建起来的帐篷。
“吴节使,这趟差事乃是新朝第一外务,我等责任重大呀。”
说话的这个人名叫翁和珍,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曾历任翰林院侍讲、国子监司正等职,今年刚刚调往鸿胪寺,出任从五品的左少卿,差不多相当于“少数民族事务司的副司长”。
“吴节使曾出使过乌鲁,又与乌鲁人相熟已久,这趟差事应该如何办理想必早已有了成算。”不知是不是历任学官的缘故,这个翁和珍翁老大人满身的斯文书卷之气,活像是个刚刚从私塾里头走出来的老夫子:“不过,下官勉为朝廷所任之宣慰副使,还是有些建议供吴节使参考。”
“翁副使请讲。”
“这草原各部原本就是化为之民,信奉弱肉强食之道,我等既为宣慰,当广为宣扬圣人教化,树立忠恕之道……”说起这些话的时候,翁和珍就忍不住的摇头晃脑:“唯有将圣人之道广博四方,方可以化蛮夷为良善之民。”
对草原部族宣讲圣人之道,就可以止干戈相亲善,一改草原上互相攻伐互相征战的局面,让这些化为蛮夷转变成为相亲相爱的良善子民。
这种话听起来虽然有些“书呆子气”,但却是有先例的:“下官临来的时候,曾经翻阅过过往的典籍。洪武七年,云南土司相攻,朝廷以大军弹压,不果。后以文教宣之,乱事遂平。还有洪武十三年,蓝玉大军在黔,同样无功……”
翁和珍说的这些都是洪武朝的旧事,尤其是洪武十三年的“黔地三叛”,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黔地民族复杂土司众多,这样那样的叛乱数不胜数,虽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却麻烦的很。当时的蓝玉曾经率领大军以武力镇压,虽然打胜了每一场战斗,各地土司的叛乱却愈演愈烈。到了最后,那些土司竟然“组队”进京来“告御状”,历数蓝玉滥杀无辜的罪行。
朝廷不得不处罚了蓝玉,并且派遣文官前往,竟然把军队都解决不了的事情给办好了。
现如今,朝廷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设立了好几个“宣慰司”,由当地的土司出任官职,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朝廷并不介入具体的治理,效果反而很好。
“翁副使所言虽然不差,终究是照本宣科,西南的治理经验并不适合北地。”说话的这个人名叫关擒虎,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生的魁梧高大样貌堂堂,满身的威武雄壮之气,还穿着一身亮色的铠甲:“西南各地,本就有朝廷驻军,那些土司纵使作乱,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这北疆草原之地,却于西南不同……”
这关擒虎虽然一身戎装,却不是军人,而是礼部的官员,基本上就相当于“外交武官”的身份。
宣慰使的职责就是处理少数民族事物,不可能任用一个文职武官,所以他于翁和珍一样,仅仅只是副使。
一个正式的宣慰使,搭配一文一武两个副手,这本就是朝廷的惯例。
“我意吴节使当宣之以强,以武力震慑草原各部,让他们不敢生出……”
还不等这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文职武官把话说完,翁和珍翁副使就打断了他:“武力震慑?关副使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我等区区百十人,如何武力震慑?”
整个使团,包括吴子山这个宣慰使在内,就算是把随从、仪仗、马夫、厨子等等闲杂人等全都计算在内,也不过百十号人,怎么武力震慑?
“人少便不能宣我大明之强了么?”关擒虎猛然站起身来,做出一副昂昂神态,遥指着南方:“我大明三万里河山,三百万控弦猛士,撮尔部落焉敢造次?”
按照这位关擒虎关副使的说法,虽然咱们人手很少,但咱们的背后站着堂堂的大明王朝,几个“村镇级别”的小部落,说几句重话就能吓的他们瑟瑟发抖,还能反了天不成?
“想当初,吴节使率领使团出使乌鲁,人数比现在还少,不照样底定局面?”
当年吴子山在乌鲁部的经历,看起来好像是一番班定远式的英雄伟业,其实危机重重凶险万分,差一点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了,本就有很多侥幸的运气成分,那是特例,不具普遍意义。
吴子山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翁和珍已经开口反驳了:“关副使所言谬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就这样,在吴子山这个宣慰使面前,一文一武两位副手,竟然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
翁和珍引经据典言之凿凿,关擒虎唇枪舌剑毫不退让,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快就面红耳赤吵的不可开交。
看着两个副手口水四溅吐沫横飞的争吵,吴子山只能充分发扬“和事佬”的作风,将两人劝解开来。
这样的场面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自从领了朝廷的差事以后,离开了山西进入草原,这两个副手就因为同样的原因争吵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吴子山充当“劝解调停”的角色,才能让他们“偃旗息鼓”,第二天接着争吵不休。
对于大明朝廷来说,这原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派出的这个“宣慰使团”级别很低,使团成员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比如说翁和珍翁副使,他不过是个满身书卷气的学官,刚刚履任鸿胪寺,根本就没有真正处理过多少类似的事务,严重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外交经验,总是认为“圣人教诲”“微言大义”就能解决问题。
至于说关擒虎关副使……他还不如翁和珍翁老头子呢。
关擒虎只是礼部的文职武官,朝廷之所以让他出任吴子山的副手,完全就是遵循以往的惯例。虽然他张口“大明”闭口“朝廷”,其实他本人从来没有指挥过军队,更没有上过战场,却总是夸夸其谈的说什么“三百万大军”“武力震慑”。
这两个副手全都认为自己的观点正确,其实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真正的重点。
乌鲁部和周围的各个部落之间,虽然总是会有些这样那样的冲突,但冲突的规模和烈度全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无论是以前臣服于蒙元,还是现在归顺了大明,都能做到表面上的“井水不犯河水”。
现如今他们却打了个热火朝天,最根本的原因不在于他们自己,而是在于那个名为昌连升的商业组织。
在利益的驱使下,随着资本的介入,草原上的局面出现了明显的转变。
这才是重点!
这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