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魔王出关了。
这个消息一出,莫青溪的心神不由出现片刻恍惚。
这些年魔王闭关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闭关的时间也开始逐渐变长。她其实不觉得,在自己死亡之前,还能见到他一面。
毕竟前世就是这样,直到她凄惨死去,两界大战爆发,秦迎天和邵光宇结为道侣,魔界发生众多大事,整个魔族天翻地覆,魔王也不曾从闭关中醒来。
莫青溪暗地里揣测过,魔王的这次闭关,要么是遇到了极大的瓶颈,要么是当真在虚无缥缈的修炼中,捕捉到突破的希望这等重要的关头。
否则,在魔族生死存亡之际,他身为魔族至尊,无论如何不都得出来坐镇魔族吗?
但前世中,他整个人仿佛神隐,他的存在没有出现在天道的口中,没有出现在秦迎天的故事里,更没有出现在魔族和正道的口头交流中。
若不是莫青溪在无尽的刑罚折磨中,偶尔抱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期望魔族是否有人能够发现她的失踪,进而拯救她时,才会想到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恐怕连她都会在绝望难捱的痛苦中,彻底遗忘了他的存在。
她想着这些,耳边听到秦迎天也沉寂片刻,这才淡淡道:“父王可有嘱咐?”
她的语气不冷不热,听不出更多情绪。秉机一颗心宛如被丝线吊起,在空中被风吹拂得摇摇晃晃,她的嗓音喑哑:“.不曾。”
“父王出关之后,径直去探寻地下巢穴,并没有在魔宫停留太久。我们之前的部署他也不曾过问,只是见了二长老一面。”
秉机是该着急,魔王出关,打断了她的所有谋划。魔王固然厌恶秦迎天,甚至想主动杀她,并不代表他便会帮助扶持秉机。这么多年下来,众人心知肚明。诸多王女中,除了秦迎天外,再无一人能入他的眼中。
或许,并不是只有秦迎天。秉机的眼神微微上移,在莫青溪垂落的衣角上停留瞬息。她微不可查的出神没有被任何人觉察,唯有衣袖内攥紧的手掌,暴露出一点她的不安焦虑。
秦迎天便笑了,睨着她的神情,不紧不慢道:“难怪你巴巴跑来见我,怎么,听说他出关的消息,这就坐不住了,彻底慌了神了?”
她的语气听不出嘲讽,却如同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秉机脸颊火辣辣疼痛。
羞愧,不甘,怨怼,愤恨,各色情绪纷杂翻涌。她一动不动垂首立着,目光几乎凝固在面前的地面上,喉间冒出浓烈的血腥气。
寒风陡峭,呼啸的风声擦过几人眉眼。外界的嘈杂热闹甫一抵达这里,就好像被一道无形的黑洞吞噬吸收,始终无法将几人的身形笼罩进去。
秉机久久沉默,秦迎天不以为意,懒得再关注她的神情,转而握紧莫青溪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掌包裹进自己掌中。
她漫不经心道:“你要没别的事儿的话,就不要打扰我们的.”
秉机终于抬眼,开口截断了她的话。声音沙哑至极,含着难以抑制的怨愤:“老大,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枝叶的阴影投射下来,她的面容大半沉在其中,面色晦暗难辨。
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则泛着无尽沉冷,裹挟着寂寂寒冬的凌冽:“你知道他会出关,所以你大大方方放权给我们,坦坦荡荡离开魔宫,完全不担心没有你坐镇,我们会将魔宫搅翻天。”
“你早知我那些弹尽竭虑都不过是无用功,对你造不成什么伤害,更无法动摇你的根基。”
“你知道我的习惯,我做事不敢做得太绝,凡事都会给自己留下退路。被我拿下的你的下属们,大部分都留着他们性命。这些人可以充当人质或棋子,万一最后事态真的出现变化,我也不至于跟你彻底撕破脸皮。”
“你就是明白我的性情,所以才会放而任之、不管不顾。任我借你的权柄,大肆排除异己。表面上披皮、看不清真面目,真正效忠的主子是谁的那些家伙,在这场大清洗中皮被扒的一干二净。你的人,我的人,忠奸善恶,更是在这场风波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你非但不用花费力气梳理麾下势力,还能顺理成章接手我为你清洗过一遍后的魔族。一个干干净净,没有正道耗子,没有居心叵测的敌人,从上到下,尽数在你掌控之中的魔族。”
她死死盯着秦迎天的表情变化,她的话一出,瞬间,连莫青溪都不由抬眼,跟着看向秦迎天的方向。
面对她的指控,秦迎天只是淡淡一笑,温声道:“什么叫在我掌控之中的魔族?秉机,父王既已出关,你这话,又将父王置于何地?”
秉机脸色陡然煞白,步履不稳,情不自禁后退半步。
王女们对待魔王的感情同样复杂,伏慕因自身实力不差,仅在秦迎天之下,还对魔王还抱有一点微弱的可笑的期望。试图依靠自己的实力增进,从他身上博得一点关注。
相较之下,姐妹几人中实力排位靠后的秉机和火枫两人,早已对魔王彻底冷了心肠。火枫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她对感情的淡薄程度,甚至还要超过一向懒散的伏慕。
而秉机则不同,她不在意这些累赘的感情,却偶尔能够感觉到,魔王在注视着她的时候,与打量秦迎天时类似的忌惮视线。
她的心机谋略,在惯来喜欢一力破万巧的魔族出类拔萃。她比秦迎天更野心勃勃,魔王对她,同样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可问题在于,秦迎天有自保之力,她却没有。
秉机很快稳住心神,她一向追求利益最大化,不会为无用的面子等东西放弃可以摸到的利益。她一撩衣摆,朝秦迎天单膝跪了下去。
膝盖落地,发出重重一声闷响。她与秦迎天一样,同样是高高在上的王女,自来跪天跪地,跪君主,却从来没有在身份相当的秦迎天面前,露出过如此低三下四的姿态。
纵然面对如此难堪的境地,她面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秦迎天熟悉的谦恭顺从:“父王既已出关,未必不会借题发挥,顺势破了万荒试炼的规矩,夺走我所拥有的全部东西。”
她直直望向秦迎天,眸子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的面容。语调没变,其实这种姿态,便已经与从前虚伪的恭顺大相径庭。
她缓缓道:“姐姐,你我才是同一战线的姐妹。我们有着相同的强大敌人。万荒试炼越近,留给我们的时间就越少。若他当真狠心,根本不会留我们到万荒试炼开始。”
“万荒试炼是我们提升实力的绝佳机会,借此时机进行名正言顺的手足相残,吸收同根同源血亲的力量,进一步增强自己的实力。万荒试炼的你死我活由此而生。”
“对我们来说情况如此,虽然我族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我们姐妹间,与父王有着割不断的血脉羁绊。对父王来说,是否同样如此?”
“他想突破已经想到快要疯魔,如果吸收亲生骨肉的尸骸修为,能够让他强大起来。这样一条捷径明晃晃摆在他面前,他又能忍耐多久?于我们魔族而言,实力才是一切的根基。为变得强大,提升实力,哪怕至亲挡路,至亲亦可杀!”
她的声音陡然冷厉下来,话中的意思配合她此刻冷峻的神情,将王女们血脉中流淌的心狠手辣明明白白展露出来。
只是秦迎天不为所动,眼神毫无波澜,面上仍含着轻柔的笑意。在她平淡的目光的注视下,不知为何,秉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想要试图说服秦迎天,但莫名底气不足起来:“老大,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他准备拿我开刀,就一定也会对你们挥动屠刀。倘若我们自己都不先团结起来,他便能将我们逐个击破。我们姐妹四人,到得最后,谁都逃不过注定一死的结局。”
秦迎天漫不经心摩挲着莫青溪的手腕,指腹按在她的脉上,甚至在百无聊赖的感受她的心跳。
听到这儿,她不由轻挑眉头,语调稍微上扬,淡淡道:“你扳不过他,所以想撺掇我给你当枪使?”
秉机满腹打好的草稿,在秦迎天直击内心的一句话中灰飞烟灭。她的所有阴暗心思被秦迎天明明白白挑明,恍如赤身裸/体站在两人面前,满腔复杂无所遁形。
她艰难张了张口,神色顷刻间,从苍白中翻腾出诸多血色。她很少有这样哑口无言的时候,从前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呢?
对她们来说,争得不止是自己的性命,同样还有令人趋之若鹜、失却心智的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