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征讨淮西

颜真卿受困许州驿馆多日，李希烈再未露面，但淮西都虞候周曾却时常来探望，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颜真卿发现此人和李希烈并非一路，颇有一身正气。这一日，周曾又来探望，他将走之时，颜真卿突然从身上取出一封书信，谓之道：“近来劳都虞候关照，老夫感激不尽，能否请你帮老夫将此家书送往长安，交与我儿颜頵？”

“太师有命，曾自当效劳。”周曾毫不迟疑，伸手接过了信。

颜真卿双手颤颤一拱：“多谢虞候！”

“太师折杀周曾了。”周曾连忙拱手回敬，道，“我这便派人把信送出。”

颜真卿点点头，眼中带有一丝欣慰。

周曾离开驿馆后，立刻派出心腹之人将书信送往长安。几日后，颜真卿长子颜頵收到家信，拆览后顿时大惊，竟泣如雨下，随即入宫面见天子。

颜頵见到皇帝禀明了家书一事，德宗立即问他道：“颜卿家书中说了甚么？”

颜頵泣涕着道：“家父只写了六个字，‘奉家庙、抚遗孤。’除此再无其它。”

德宗怔住了，这哪是家书，分明是遗书，他既愧又恼，暗暗后悔遣颜真卿前往许州，情势到此，他终于对李希烈彻底失望，继而下定了出兵征讨的决心。

德宗对颜頵好言安抚了一番，随即召集群臣商议出兵事宜，几位重臣悉数到齐，唯独卢杞告病未至，德宗当他是心中有愧不敢来见，亦未加怪罪。

群臣坐定，德宗将欲出兵之事道出，众人皆赞成，德宗又问何人可为将，萧复建言道：“左龙武卫大将军哥舒曜有勇有谋，可堪重任。”

众臣皆无异议，德宗遂命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率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四行营兵马共万余人征讨李希烈，同时诏天下诸州道共同出兵讨伐。

出兵之事商定完毕，德宗又道：“萧卿才兼文武，具将相之器，自即日起，就不必在中书省草拟文书了，朕擢升你为兵部侍郎，主持前线调兵一事。”

萧复受宠若惊，忙伏地谢恩，在场群臣纷纷道贺，暗赞皇帝知人善任。

群臣散后，萧复遂前往中书省与兵部交接权力。第二天，他再次入宫叩谢天子，而后又依礼往东宫拜见太子。

这些日子，李诵一直为颜真卿忧心，神色不免暗淡，闻知萧复升迁兵部侍郎，他心中多少有些宽慰，此次萧复前来参拜，他特遣萧梁将其引入正殿接见，并令萧妃伴随左右。

萧复进殿后，即对太子、太子妃躬身行大礼，礼毕，萧妃亦欠身回礼，她与萧复同出兰陵萧氏，父亲萧升是其亲弟，故而叫了声：“二伯。”

李诵随后请萧复入座，又命人看茶，对之轻轻笑道：“萧卿得升兵部侍郎，实是可喜可贺，孤在此向萧卿道喜了。”

“臣惶恐，谢殿下。”萧复朝他拱手道。

李诵微一点头，片刻后凝色问道：“萧卿，此番征讨李希烈，萧卿以为有多少胜算？”

萧复顿了顿，他知道太子此问既是关心国事又是挂念颜真卿，于是对道：“哥舒曜出身将门，其人骁勇善战、武力过人，臣相信由其领兵征讨，李希烈败亡之日不远矣，届时必能救颜老太师出险境。”

李诵似乎一直在等这句话，听完之后，他轻舒了口气，连连点头道：“那便好，那便好。”

萧妃见他脸色好转，心里不禁高兴，便与萧复聊起了家常，萧复说到洛兮，太子便命人引洛兮来见，宫人去了好一晌，才见洛兮钝钝的来到殿内。

“参见阿爷、阿娘，”洛兮朝太子和萧妃躬身行礼，又朝一边的萧复道，“见过二外翁。”

萧复连忙起身，朝她一拱手道：“萧复见过殿下。”

洛兮没有再说甚么，乃呆立着沉默不语。太子妃看她神色郁郁，笑着问道：“洛兮这是怎么了，见到二外翁为何不高兴？”

洛兮低头咬着下唇，像是受了甚么委屈，萧复可是疼坏了，连忙伏下身问道：“是谁欺负了小殿下，告诉二外翁，二外翁为你做主。”

洛兮慢慢抬起头，看着萧复嚅嚅吐出三个字来：“李……希烈。”

萧复立刻怔住了，原来自从颜真卿离京后，洛兮就一直郁郁寡欢，这两天得知颜真卿被扣留许州，心里更是难过，便痛恨起了李希烈。

此时殿内一片安静，萧妃悄悄看了太子一眼，见他神色忧郁，心里不是滋味儿，便朝殿内的宫人道：“带其下去罢。”

洛兮怏怏地离开了大殿，萧复亦不再多说甚么，拱手向太子和萧妃告辞。回去之后他立刻处理调兵一事，四镇数万兵马很快便在长安集结完毕。

大军开拔之前，德宗于延英殿召见哥舒曜。哥舒曜本突厥人，乃玄宗朝名将哥舒翰之子，其自幼熟读兵书、武力过人，确有其父风范。德宗见他虎须龙颌，精神矍铄，甚为喜欢，便问道:“爱卿用兵相比尔父如何？”

哥舒曜答道：“臣不敢自比先父，但臣愿效先父之忠义，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德宗闻言欣然嘉之，赞道：“尔父在开元时，朝廷无西忧，今朕得卿，亦无东虑矣。”

“谢陛下信任。”哥舒曜伏地拜道。

德宗点点头，遂授其旌节，并率群臣赶往通化门亲自为其饯行。

通化门外旌旗闪动、人马沸腾，德宗举杯为哥舒曜壮行，嘱托道：“山东就拜托卿了！”

哥舒曜双手举杯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遂将酒饮下，俯首拜别天子，率军东行。大军才行不远，军仗中一支牙干竟莫名折断，哥舒曜见大军未发旗杆先折，恐于军不利，遂将持旗者斩首，而后继续前行。

几日后，哥舒曜率军出关，经洛阳南下，直奔许州而去，李希烈闻讯大惊，命大将陈利贞为先锋，率三千骑前往抵御，自己则亲率步卒万余人随其后。官军行至许州以西不足百里的郏城，与陈利贞两军相遇，哥舒曜身先士卒一战而胜，淮西兵死伤十之七八，陈利贞只率残兵数百狼狈逃回，李希烈见势不敢迎战，遂勒令回军许州固守。

哥舒曜初战得胜，却并未乘胜追击，反传令折返向西。众将不解，问其原因，哥舒曜解释道：“李希烈主力尽在许州，非一日可破。若此时攻许，汝州叛军必于背后突袭，于我不利，不若先取汝，后取许，如此方为上策。”

众将闻言叹服，哥舒曜遂挥师向西直取汝州。此时伪汝州刺史正是李希烈心腹周晃，他为李希烈出谋取下汝州，李希烈便遣其镇守。但此人不过一书生，口有三寸不烂之舌，手却无缚鸡之力，面对官军攻势，他茫然无措，只得向李希烈求援，然而李希烈才遭受失利，不敢轻出许州，竟不来救。周晃坚守十余日，终是不敌哥舒曜大军，最后城破被擒。

哥舒曜率军进驻汝州，先是张榜安抚百姓，而后又在刺史府外设帐处置周晃与一干淮西将卒。百姓聚集围观，哥舒曜将叛军两员悍将朱平与邓览斩首示众，又将周晃等人以囚车押解长安，交由天子处置。围观百姓欢欣雀跃、奔走相告。

几日后，哥舒曜的捷报与囚车到达长安，德宗闻汝州失而复得，心下大喜，谓群臣道：“哥舒曜果未令朕失望，真将门虎子也！”群臣纷纷附赞，德宗遂将周晃斩于东市，并诏令哥舒曜进兵襄城，伺机收复许州。

哥舒曜接到诏令，遂自汝州移师襄城，襄城属许州所辖，界于许、汝二州之间，西距许州城不足百里，官军驻于此地，便如扼许州之咽喉。而与此同时，黄河以南各方镇亦纷纷奉命出兵，围剿李希烈。

在长江沿线，新任江南西道观察使李皋接到诏命，乃亲自率军出战，自驻地洪州移师至钟陵。李皋本是宗室，乃太宗子曹王李明玄孙，其父李戢死后继承爵位，是为嗣曹王。

李皋至钟陵后大集兵将，得军两万余，遂聚众号令道：“今为国讨贼，诸将不分贵贱，有功未申者及怀才不发者，皆可自言，若能立功，吾必委以重任。”

话音一落，诸将中走出一人，正是牙将伊慎，当初其受前任江西观察使庾准所遣，率军助李希烈讨平梁崇义，历经数战、功勋卓著，李希烈爱其武艺，欲收为己用，遂赐其名马绢帛以期收买之，然而伊慎却坚辞不受，率军返回了江西。而今李希烈叛国，伊慎欲毛遂自荐，领兵征讨，于是上前道：“末将伊慎不才，自视勇武，愿出为大将，必为曹王立功。”

李皋曾闻伊慎之名，今见其人形貌伟岸、言辞不凡，料堪大用，遂道：“伊将军既有立功之心，可补为大将。”伊慎拱手拜谢，随后裨将李伯潜、刘旻等亦自荐，李皋皆补为大将，之后又以亲将王锷为中军使，以马彝、许孟容为宾佐。调练兵马、置办战舰，以备北渡长江。

李皋整军欲发，李希烈闻讯颇为不安，不禁面露忧色，孙广见其如此，问道：“李皋不过一书生而已，大王何以如此忧心？”

李希烈沉声道：“孤所以忧者，非为李皋，乃为伊慎也！慎有万夫不当之勇，孤尝欲收为己用，恨未能如愿，今其为李皋所用，若皋命其引兵伐我，何人可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