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挥军南下
蔡雄去后不久,赵州长史钱裕奉康日知之命来向朱滔催要深州,其入城后,见城中气氛异常,不免奇怪,经过一番打探,乃知朱滔之谋,大惊之下立即返回赵州向康日知禀报。康日知闻报,震惊不已,一番思忖后乃唤来一小校,吩咐道:“吾命汝立刻前往魏州,将此消息告知马仆射,教其小心防范。”
小校领命,随即动身前往魏州。当日傍晚,其赶至永济渠滨的官军大营,见到马燧等人后,当即禀明了情况。马燧闻言大惊,言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这便上表禀报陛下。”遂拟定奏表,令人快马呈送长安,同时又令全军加强戒备,以防朱滔来袭。
几日后,马燧奏表被送至大明宫,德宗览后又惊又恼,而此前王武俊不遵诏命扣留中使的消息已经传来,两件事加在一起,令他不由心生恐惧,随即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张镒首先进言道:“王武俊、朱滔反心已现,请陛下遣兵征讨。”
德宗心中犹豫,难下决断,这时卢杞奏道:“臣以为不妥,王武俊贼心不改,擅抓天子使臣,罪不容赦,但朱滔所为,无非是对朝廷封赏不满,陛下不如再追加封赏,以安其心。”
德宗沉下心来想了想,觉得卢杞所言十分在理,如今李纳、田悦尚未平定,王武俊又露反相,若朱滔再叛,朝廷将难以制之。念及此处,他对众臣道:“便依卢卿之言,加封朱滔为通义郡王,令其还镇幽州。”
众臣领旨。诏书拟好之后,德宗又遣中官前往深州传旨册封。朱滔见朝廷加封自己为郡王,心中称喜,可当中官宣过诏后,他却又拒不接受,中官又惊又恐,战战兢兢地问道:“司徒为何不奉诏?难道当真欲反乎?”
朱滔摇了摇头,笑着道:“滔并无叛逆之心,只要天子许滔一事,滔非但可以退兵,且愿为圣上出兵征讨田悦。”
中官忙问是何事,朱滔不急回答,乃伸手示意左右,随即便见一旁的掌书记郑云葵递来一份奏表。朱滔将此表交与中官,并道:“大理少卿蔡廷玉与要籍朱体微多次离间我与兄长关系,因此滔请圣上斩杀二人。”
中官登时一愕,脸上泛起难色:“这?”
朱滔又道:“中使不必为难,只管将此表呈与圣上即可。”言毕便转身而去。中官无可奈何,只得带着奏表还京复命。
几日后,中官返回长安,具奏朱滔之言,并呈上其表。德宗听罢深感惊诧,蔡廷玉与朱体微皆是朱滔之兄朱泚的旧部,现在京师任职,远离幽州已经多年,朱滔为何要杀他们?在看了朱滔的奏表后,他才明白其中缘由。
这还要从早年间,朱泚尚在幽州时说起,当时朱泚任幽州节度使,蔡廷玉和朱体微多次告诫他堤防朱滔,朱泚认为兄弟情深不应猜忌便未采纳,后朱泚入京朝见天子,二人同往,蔡廷玉又劝朱泚莫将军权交与朱滔,朱泚亦不听,后来二人之言印证,朱滔果自立为幽州之主。之后朱泚任泾原、凤翔等镇节度使,二人又多次劝朱泚上表朝廷分割幽州,以限制朱滔,朱泚没有听从,但朱滔得知后十分气恼,便写信与朱泚,让其斩杀二人,朱泚不从。
对于朱滔此请,德宗不免有些犯难,蔡廷玉与朱体微并无过错,对朝廷可谓忠心耿耿,难道就因为朱滔不满,便要杀了二人?
德宗纠结了许久,正为难时,窦文场来报,朱滔派人在朝中散播消息,说陛下若不愿杀二人,只需将二人贬谪,滔自会于途中将二人捕杀。德宗听到消息,又暗暗思忖,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一个两全的办法。将二人贬谪至西南,途中不经过朱滔势力范围,如此既能保全二人性命,又能使朱滔无话可说。
念及此处,德宗谓窦文场道:“传旨下去,迁蔡廷玉为柳州司户参军,朱体微为万州南浦尉,即刻离京上任。”窦文场领命,德宗又叮嘱道:“此外,叮嘱办事之人,令二人走武关,万莫出潼关过东都。”
窦文场稍稍一怔,很快便明白了皇帝用意,遂领诺去往中书省传旨。
次日,诏令传下,蔡、朱二人奉旨将行。德宗自感有愧,便将二人召入宫中,欲加以安抚并为之送行。二人见了天子,泣涕不已。德宗宽慰之道:“二卿姑且受些委屈,待河北战事平息,朕再将卿等召回长安。”
蔡廷玉泪如雨下,伏地道:“臣不怕委屈,只恐此乃朱滔之奸计也,陛下即使杀了臣等二人,朱滔亦不会退兵矣!”
德宗满脸不舍之意,但却并未听信其言,最后嚅嚅道:“卿只管安心上路,最多半年,朕便会召卿等回京。”
二人无奈,只得泣涕谢恩。德宗遂命人送二人出京,各往贬所而去。
早有消息报入深州,朱滔闻讯心中大喜,但其并未就此罢兵,反而愈加骄纵,因为此事使他看到了朝廷软弱可欺的一面。
朱滔迟迟不归,忧心的不仅是皇帝,还有卢龙军留后刘怦,他深恐朱滔背叛朝廷,遂遣次子刘澭送信至深州,劝其早日撤兵还镇。几日后,刘澭至深州送上刘怦书信,并谓朱滔道:“父亲见司徒迟迟未归,恐朝廷怪罪,特遣侄儿呈上此信,望司徒早还幽州。”
朱滔接来书信,随即拆开阅览,只见信中道:
“司徒足下:今昌平故里,朝廷改为太尉乡、司徒里,此亦司徒不朽之名也。但以忠顺自持,则事无不济。窃思近日务大乐战,不顾成败而家灭身屠者,安、史是也。怦忝密亲,默而无告,是负重知。惟司徒图之,无贻后悔。怦拜上。”
刘怦言语恳切,入情入理,但朱滔却似不以为然,淡然一笑道:“我这位兄弟倒是尽忠尽责,只是太过小心谨慎,难成大事矣!”
众将随声附和,朱滔终是未听刘怦之言,随即传令发兵南下,正在这个时候,蔡雄从易州返了回来,朱滔见之忙问曰:“事情办得如何,张孝忠可愿出兵?”
易州,五日前。蔡雄至义武军帅府见到张孝忠,又故技重施,当即道明了来意。张孝忠闻听一惊,心里暗暗道:“朱滔果然心有异志。”
遂脸色一变,毅然谓蔡雄道:“前次我降朱滔是归顺朝廷,此次若听你之言便是行悖逆之事,恕孝忠难以从命!”
蔡雄又劝道:“张侍郎不如再仔细考虑一番,事成之后二镇平分土地,届时你可就不止有易、定、沧三州而已了。”
“莫再多言!”孝忠怒目视之,斥道,“我念在你前番劝降之恩,不愿为难你,请阁下回复朱司徒,我既已归国,便绝不再叛。此外有一言奉劝司徒,我与王武俊俱出于番邦,又共事多年,深知其性情反复无常,司徒若与其谋事,必有追悔之日。”
蔡雄见其态度坚决,心中暗恐,生怕再劝说下去将有性命之忧,于是匆匆辞了易州,返归深州复命。
朱滔听了蔡雄之言,并未十分惊讶,只是叹道:“张孝忠不识时务,惜哉!”
蔡雄又道:“张孝忠既已决心效忠朝廷,便是司徒之威胁,不得不防也。”
朱滔闻言道:“传令至幽州,令刘怦派兵驻守清苑,以防张孝忠断我退路。”
蔡雄领命,随即吩咐下去。之后朱滔整顿三军,亲率步、骑两万五千人自深州开拔,南下救援田悦。
次日黄昏,卢龙军行至束鹿,在城外扎营休整了一晚。次日一早,朱滔命人吹起号角,准备拔营,角声未落,帐外突然掀起一阵喧闹声,接着便是鼓声大振,朱滔不知其故,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正慌措间,营外守卫的牙兵跑入帐内,禀报曰:“司徒,营内聚集了数百将士,鼓噪着请求司徒……”
“请我如何?”朱滔一脸嗔怒,急忙追问。
“请司徒……退兵。”士兵颤颤道。
“岂有此理。”朱滔怒不可遏,随手拔出佩剑便要冲出营帐。
“司徒莫慌,”蔡雄急忙将其拦下,劝道,“且先暂避帐后,令属下去一探究竟。”
朱滔暂压怒火,乃收起佩剑,谓蔡雄道:“你与宗顼同去。”宗顼、蔡雄遂领命出帐,朱滔则在众牙兵护卫下避到了营后。
蔡雄与宗顼至营前广场,只见此处已经聚集了二三百士卒,为首一人手持鼓槌号令众人,看衣着是名校尉。
此人名叫周春,是卢龙军一名小校,方才众人休息之时,他聚集手下几十名士卒,暗中筹划逼迫朱滔撤军返回幽州,周春谓众人道:“我等皆是幽燕之人,如今千里迢迢至魏州打仗,弄不好便会葬身他乡,我听说朝廷之令是教卢龙军返回幽州,而司徒却秘密南下救援田悦,这岂非公然谋逆乎?”
众人纷纷称是,一小卒说道:“我等职位低微,司徒定不会听我等之言,不如在营里击鼓闹上一闹,司徒知众将士不愿南下必然退兵。”众人听言皆表示同意,于是周春等人分头行动,顷刻间便在营中聚集了几百号人,鼓噪呐喊退兵。
蔡雄与宗顼走上前,宗顼大声喊道:“司徒待尔等不薄,尔等为何在此哗变。”
周春放下鼓槌,向前几步后大声道:“宗将军言重了,我等并非哗变,只是欲劝司徒莫要南下魏州行叛逆之事。”
“大胆……”宗顼闻言生怒,正要斥责时却被蔡雄制止。雄小声谓之曰:“这帮人聚众闹事,必不惧死,你我不能威吓,只能以言语安抚。”宗顼闻言点点头,蔡雄遂朝众将士摆手笑道:“误会,误会,司徒南下魏州不是为救田悦,而是为了众将士也,司徒知道众将士征战辛苦,所以多次请求朝廷犒赏,前几日天子赏赐卢龙军每人十匹绢帛,可运至魏州时却被马燧劫了去,司徒这才率兵南下,向马燧讨要财物。”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有几人喊叫道:“真有此事乎?”
蔡雄侧眼示意宗顼,宗顼立即道:“千真万确,司徒此次南下乃是为了众将士。”
众人又生议论,周春喊道:“即使是为了将士,亦不能违抗圣命,请将军与判官劝司徒遵从圣旨,班师归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