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冰释前嫌
恒州真定，王武俊应朱滔之约，集结两万大军整装待发，准备前往宁晋与之会合。其以卫常宁为先锋，命其率军五千先取下与宁晋县临近的元氏县，为大军扫清障碍；又以子王士真为观察使留后，镇守恒州。一切安排妥当，王武俊遂亲率主力出城，东行不到三十里，大军后方突然奔来一骑，直冲中军而来，叫道：“大夫，且慢行军……”王武俊听到声音，勒马回望，见来人竟是孟华。
原来孟华得知王武俊叛乱，乃向天子请辞，欲归恒州来劝谏，德宗感其忠义，便派人送其归河北。孟华至真定城，听闻王武俊已率大军出发，遂快马追赶而来，当见到武俊，立刻下马伏地道：“大夫当真欲反乎？圣上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行叛逆之事？”
王武俊低头瞅了他一眼，声音冷冷地道：“朝廷赏罚不公，我诛杀惟岳功劳远在康日知之上，可天子却同封观察使，且将深州赐之，这岂是不薄？”
“大夫错怪圣上矣，”孟华忙解释道，“圣上对大夫尤为看重，将来势必要加官进爵，目前安排只是权宜之计，过不了多久圣上便会将康中丞调离，深、赵二州终为大夫所有，大夫何苦要起兵叛乱？一旦失利，后悔莫及也！”
王武俊此时已完全听不进去，怒斥之道：“不必再言了，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你若不愿相从，归恒州便是。”言毕拍马驰入军中，号令大军继续前行。
孟华见其不听劝告，心下大悲，匍匐着苦苦哀嚎。王武俊听见声音却不加理会，这时他身边的判官郑濡朝后看了一眼，回过头来谓之道：“孟华突然自京城归来，或是为皇帝来做内应矣，大夫不得不防也。”
王武俊闻言一怔，突然起了杀心，但是仔细一想，孟华跟随自己多年，忠心无二，杀之实在于心不忍，于是谓郑濡道：“将其削职为民，遣归家乡罢。”
郑濡窃喜，遂依王武俊之意吩咐下去。
大军继续向前行进，两日后，先锋卫常宁攻陷元氏县，王武俊率军在此休整了半日，而后挥师东南，往宁晋而去。又一日后，大军抵达宁晋城下，朱滔亲自率军出迎，二人入了城，一番寒暄后，朱滔道：“大夫长我十岁，朱滔愿奉你为兄。”
“不敢，”王武俊一拱手，客气地道，“司徒官爵远高于我，我如何担当得起？”
“大夫客气了，”朱滔道，“朝廷所赐区区官爵，何足道哉！大夫乃燕赵名将，滔能与你结为兄弟，实为荣幸也。”
王武俊顿了顿，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愚兄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滔大喜，拱起手道：“兄在上，弟有礼了。”
王武俊再拱手还礼道：“贤弟有礼。”
朱滔又道：“今魏州形势危急，已刻不容缓，弟欲明日一早起兵南下，兄以为如何？”
王武俊不以为然道：“如今你我五万大军驻于宁晋，距赵州不过百里，何不先就近取下赵州，而后再南下不迟也。”
朱滔略一思忖，突然大喜道：“兄所言有理，那便先取赵州。不过魏州方面须有人前去送信，也好使田尚书放心。”
王武俊点头同意，朱滔遂派人往魏州送信。而后二人遣兵万人进逼赵州，攻伐康日知。
却说魏州城内，田悦与众将正焦急等待着援军的到来，未几王侑匆忙跑进门来，一脸兴奋地道：“尚书，好消息……”
“援军有消息乎？”田悦急忙起身，上前问道。
“然也，”王侑道，“朱司徒遣使来说，其与王大夫已准备妥当，不日便能兵发魏州。”
“太好了，魏州有救矣。”田悦心中大喜，差点跳将起来。片刻后，其转身谓康愔道：“援兵将至，我军气势大盛，康愔，你可趁此机会出城会战马燧，先打个胜仗，也好为朱司徒与王大夫接风。”
康愔闻言怔了怔，似是底气不足，但见田悦信心满满，只得拱起手道：“末将领命。”田悦大喜，遂命其率军万人出城会战马燧。
魏博兵自西门而出，直奔官军大营后方而去。马燧得到消息，乃与李晟率军出寨迎敌，两军数万人在永济渠东滨展开会战，马燧身先士卒，与李晟各领一军左右夹击魏博军，官军背水一战，各个勇不可当，康愔初一交阵便知不是敌手，渐渐心怯。果不其然，不消一个时辰其便大败，乃率残军仓皇逃归城中。
官军乘胜追至魏州城下，却见城门已紧闭，且城上布防完善，有条不紊。马燧深知强攻不得，于是传令收兵回营。
官军收缴战利品，并押送俘虏，各归营寨。不久之后，朱滔、王武俊反叛，即将南下的消息便在营中传开，众将士私下议论纷纷，军心因而动摇。
李晟看在眼里，为此心中不安。李愬见父亲脸色不好，便想着弄些补品孝敬。于是悄悄跑到永济渠一段浅滩，下水捕了几条小鱼，又偷偷让火头军炖作鱼汤，准备亲自端到李晟营帐。
李愬从火头军营出来不多远，正迎面遇上薛镇。镇见其手中捧着一碗热汤，香气扑鼻，急忙迎了过去，瞪大眼睛叫道：“你竟然偷炖汤吃，胆子不小嘛。”
“嘘，小声点儿。”李愬见他一惊一乍，忙伸手示意道，“鱼汤仅此一碗，若被他人看见，恐引议论。”
“你偷炖鱼汤吃，竟怕人知道乎？”薛镇说话间已压低了声音。
“偷炖鱼汤不假，”李愬解释道，“不过可不是为我自己。”
“不是你吃，那是为谁？”薛镇一愣，笑眯眯地看着他，半开玩笑地道，“难道是孝敬表兄也？”
“是孝敬阿爷！”李愬挤了他一眼，脱口道。
“舅舅？”薛镇恍然大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愬手中的碗，突然他双手一伸，将碗掠到了自己手中，嘻嘻笑道，“我来，我来。”说着便转身疾步朝李晟营帐走去。李愬反应过来，边呼叫边追了上去。
二人至帐中，见李晟正对着行军舆图看得入神，似乎并未察觉有人进来。薛镇伸手示意李愬莫动，自己悄悄走到了李晟身后，轻声道：“舅舅，你累了半晌，休息下罢，表弟特意为你炖了鱼汤，你趁热吃罢。”
李晟一惊，转过身来见薛镇手里端碗汤，且冒着热气，而他身后李愬的眼神中则充满了关切。李晟心头一暖，轻轻将碗勺接过，对着二人笑道：“难得你二人有此孝心。”
薛镇抿嘴一笑，李晟随即拿起汤勺轻尝了一口，点着头道：“嗯，味道不错。诶，此鱼是从何而来邪？”
“这？”薛镇支支吾吾，目光不觉朝向了李愬。愬不敢隐瞒，坦言道：“是儿于渠中所捕。”
李晟心感温暖，但嘴上却道：“你有此孝心，为父很高兴，不过以后不可再如此了。不然众将士争相效仿，恐乱军纪也！”
“是，阿爷。”李愬点头应下，却见薛镇正强忍着笑意，脸已憋得通红。这时李晟突然将碗放置案上，看着薛镇道：“镇儿，你最近可曾往家里寄信？”
“舅舅放心，我每月都会寄家书，”薛镇点点头，拍着胸脯笑道，“这是出征前阿娘特意交代，我都记在心上哩。”
李晟点头，温然一笑，此时此刻，他似乎忘却了所有的烦恼，沉浸在天伦之乐中，但这份宁静很快便被打破，俄而帐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便见士卒领着一位河东军将官进入帐内。
“都候，”甲士禀报道，“河东裨将阿跌光颜有急事求见。”
这名河东军将官正是阿跌光颜，李愬和薛镇早已兴奋地走至其跟前：“光颜兄，你怎来了？”
阿跌光颜点头回应二人，随即上前一拱手，对李晟道：“李公，河东军中出事了，请随末将去见马仆射罢。”
李晟闻言一惊，急忙问道：“河东军出了何事？”
光颜声音有些急促地道：“方才李尚书调了两千人马往邢州驻守，说是为防范王武俊与朱滔，马仆射知后十分震怒，竟传令撤军返回太原，众将军实在劝不住，便遣我来请李公去劝之。”
李晟大惊失色，立即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这便去见马公。”言毕即同光颜往马燧大帐而去。李愬、薛镇亦追随其后。
此时河东军大帐内，马燧、李芃以及河东军一干将领多数在此，见李晟前来，李芃连忙上前迎道：“李公可算来了，快一起劝劝马公罢。”
李晟点点头，定眼看向马燧，见他脸色虽然难看，但怒气已不盛，心知可以劝服，于是上前道：“马公，叛乱尚未平定，你为何欲返回河东？”